深州,静安城。
韩宝一面啃着一只羊腿,一面听着萧岚派来的使者报告武强的战况。
攻克深州,全歼拱圣军,虽然最后跑了姚兕,但这样的战绩,足以让韩宝的声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仅皇帝高兴的派遣使者到军中大加赏赐,甚至韩宝与萧岚二人的王爵,亦已是十拿九稳。大辽乃是军功至上的国家,打了这个胜仗之后,韩宝便已经隐隐有可与“二耶律”分庭抗礼之势,倘若再能立下功勋,那么韩宝至少便可以压过耶律冲哥一头。这种微妙的心理,甚至让韩宝对这场战争的态度,也跟着变得微妙起来。对于耶律信的反感,对于战争后果的担忧……暂时统统让位于他内心深处对于建功立业的饥渴。
尽管韩宝还是竭力的掩饰着自己的这些情绪。
但即便是萧岚,对于耶律信新的作战计划,心里面也是支持居多的。
夺取永静军,伺机歼灭冀州与永静军的两只宋军——倘若这个计划能够成功,骁胜军与神射军的灭亡,对于宋廷的震撼,将远远超过拱圣军!即便不能完全如愿,攻占永静军,也能给辽军带来极大的主动。
韩宝心里不是没有担心——如今辽军的战法,已经与他们的传统战法偏离得太远了,过去,他们从来不在意任何一座城寨的得失,却也从未过久的曝师于外……但是,在品尝了全歼南朝一支上四军——而且还是据城坚守的南朝禁军——这样的胜利的味道之后,一切都会改变。
如今,韩宝的军队,虽然略显疲惫,却士气高昂。韩宝与萧岚如约让部族、属国军们洗劫了深州城,当然,他们并没有完全遵守萧岚的诺言,深州的财物,并未尽归他们所有,而是划分了区域,宫分军、渤海军、汉军也参与了对深州的洗劫。但这只是对他们未能尽力战斗的一种惩罚。韩宝与萧岚十分公道的主持了对战利品的分配,他们将宋人的府库中的财物,根据战功的大小,进行奖赏,使得那些在攻城之中损失惨重的部族,得到了最多的财货。这让所有的人都无话可说。而且,这是一座富庶之城,每个人所劫掠的财物,都足以让他们停止一切的抱怨,甚而对韩宝与萧岚感恩戴德!韩宝能闻到无处不在的贪婪气息,他很了解这些人,他们不会就此满足,而是将食髓知味。
每个人都在渴望新的战争。
他的军中,到处都在流传冀州与永静军的富庶——那远远不是一座静安城所能相提并论的。
韩宝带着矛盾的心志,感受着这一切。
一方面,他也渴望着更多的功绩;另一方面,他不是那些普通的士兵,他心里面也很清楚,尽管眼下大辽占据着主动,但他也不能低估他们可能会遭遇的困难。他的确歼灭了拱圣军,然而,拱圣军也向他证明了宋军已非吴下阿蒙。
“这只是一道开胃莱,真正的恶战尚未开始!”这是韩宝与萧岚密议了许多次之后,达成的一个共识。在战场上,暂时的主动与优势,随时都可能转换,二人计算过时日,眼见着宋军的主力很快就要抵达战场,要真正能维持住大辽的优势,耶律信攻略永静军的计划,必须要有所成效。
他们出兵的季节实在不太好,在河北这样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倘若是冬春之季就要好得多,河流结冰,便于驰骋。但在这个季节,平原之上的河流,仍然是一种限隔,仅仅是一河之隔的冀州,因为有那条小小的苦河,便不知给韩宝平添了多少麻烦。
萧岚怀疑仁多保忠的主力便在武强,这个消息让韩宝略微有些失望。仁多保忠似攻实守,令韩宝引神射军渡河,聚歼于黄河以北的希望化为泡影,而倘若他的主力果真到了武强,那么,仁多保忠守武邑、武强;唐康、李浩守苦河,韩宝想要仅靠自己来打开局面,便变得异常的困难。显然,宋军此时的弱点,是暴露萧阿鲁带与耶律信的面前,而不是他与萧岚的面前。
听完使者的禀报之后,韩宝马上着人唤来萧吼与韩敌猎。此前他分派了二人,分别去刺探南边冀州与西边祁州的宋军军情。
“萧吼,你可探得确实?唐康、李浩果然还在衡水、信都?”韩宝目不转睛的望着萧吼,后者的箭伤尚未完全痊愈,但他始终是韩宝最信任的部下。
萧吼躬身行了一礼,肯定的回答道:“回晋国公,末将探的清楚。宋人在苦河的几处渡口,设立了数十处的望楼与燧台,各处皆有巡检与忠义社巡逻侦望,防范十分严密。末将绕道渡河,攻破一处望楼,抓了两个生口,严刑拷掠,二人口供亦可证实,宋军之部署,是唐康守信都、李浩守衡水,二人皆称亲眼见着衡水城有李浩的将旗,骁胜军驻扎于两城之中,沿河则由何灌的环州义勇负责,据闻何灌在所有的渡口处都挖了陷马坑、布了铁蒺藜,甚至还临时造了一些炸炮埋设。他们事先约好信号,只需望楼燧台的宋人见着我大军往何处而去,立时燃起狼烟,信都与衡水之骁胜军便可以及时赴援……”
他说到此处,见韩宝微微点头,又说道:“以末将愚见,于这炸炮须得小心应付。”
韩宝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此物亦无甚大用。”他见萧吼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又笑着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早就曾听西夏投奔本朝的贵人说过此物,此物可埋设于地下,人马踩踏,便即爆炸伤人,若是不知虚实,自不免以为神鬼莫测。实则亦不过一震天雷而已。此物果真要有所作用,需要数量极多,若少了则全无用处,故此于河北一地尤其无用。便是南朝,亦不甚用它。其实比起火炮来,这炸炮不过是末技而已,韩守规便能造,只是这物什造起来十分麻烦,一个熟练工匠,一年到头也造不了多少枚,造价还不便宜,埋下之后,不管炸没炸,便算报销,炸了还好,不炸更麻烦,最后还要自己去引爆,故此卫王在世时,便不取它。南朝再有钱,每年的军费亦是有限的,用在此处了,彼处便要削减。他们再华而不实,亦不至于如此愚蠢。这环州义勇本是南朝精兵,军中多有各种奇能异士,如今狗急跳墙,搬出这陈年旧货,亦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说完,又沉声道:“果真要强攻渡河,伤亡必大。是以多几枚炸炮,其实倒无关大局。相较而言,反倒是陷马坑与铁蒺藜更难以对付。”
韩敌猎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这时吃了一惊,抬头问道:“爹爹莫非要强攻渡河么?”萧吼也是一愣,抬眼望着韩宝,却听韩宝摇摇头,道:“兵法上说,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如今宋军既已严阵以待,萧老元帅又已绕到了唐康、李浩的后方,我军有万全之策,我又何必白白牺牲将士性命?只是咱们也不能坐享其成,虽然不真的强攻,却也要设法保持对唐康、李浩的压力,以免让他们能腾出手来,去对付萧老元帅的那支奇兵。”
韩敌猎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自攻克深州,我军亦已休整快十日。军中如今求战心切,士气可用。以孩儿之见,不如分兵数枝,每日轮流攻打苦河的那七八个渡口,既可探明宋军虚实,亦能令唐康、李浩疲于应命。”
韩宝心里虽也同意韩敌猎的计策,但他教子素严,却也不急于同意,反板着脸训斥道:“我令你深入祁州,打探真定、祁州宋军虚实,你却几乎是无功而返,你又有何话说?”
韩敌猎脸一红,忙欠身道:“请爹爹给我一千精兵,孩儿愿再去打探!”
韩宝哼了一声,“你却不必去了。萧吼,还是你去!”
“遵令。”萧吼忙抱拳应道,一边尴尬的拿眼睛瞥了韩敌猎一眼。却听韩宝又说道:“探不清慕容谦的虚实,终是难以心安。上回与你交战的,果真是渭州蕃骑么?”这话却是问韩敌猎的,韩敌猎连忙回道:“千真万确,我是亲眼见着他们的旗帜。”
“如此说来,慕容谦的麾下,如今至少有武骑军、横山蕃军、渭州蕃骑,便是粗粗一算,步骑已近三万之众!”提起此事,韩宝只觉如芒在背,他望着萧吼,道:“慕容谦是南朝宿将,坐拥三万之众,却似乎全无进取之心,此大非常情。萧吼,此番你定要不惜深入,一定耍弄清楚慕容谦到底有多人马,各在什么地方,猜不透慕容谦打的什么算盘,我就难以专心来对付唐康、李浩!”
“爹爹,孩儿愿与萧将军同往!”
“不必了。”韩宝冷冷地拒绝道,“你另有差遣。”
韩敌猎很不甘心的看了萧吼一眼,躬身道:“还请爹爹示下。”
“你见着南朝诸军戴孝了么?”韩宝瞥了他儿子一眼,“南朝太皇太后去世了,皇上打算派韩林牙去南朝致哀,你挑三百骑人马,将姚古护送到肃宁,会合了韩林牙,然后随韩林牙一道往汴京去!”
“啊?要让孩儿去南朝出使?”韩敌猎愣住了。这时候去出使,可不是什么好差使,虽说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是被扣押软禁,却是大有可能,他一时没弄明白为何要让他去干这件事。
“你害怕了么?”
“没什么好怕的。”韩敌猎尴尬的笑了笑,“不过,孩儿还是宁可打仗。”
“没出息!”韩宝骂道,“这是皇上亲自点了你的名,是你的造化。一勇之夫,我大辽多的是!此番你若随韩林牙出使成功,胜过斩首千级!为了你要出使南朝,朝廷提前颁布了对你的赏赐,因南下征伐之功,封你为遂侯。”
这个消息立时让韩敌猎与萧吼都变得高兴起来,韩敌猎年不过十八岁,一朝封侯,几乎是如同一步登天,哪能不喜?便是萧吼,他的军功更在韩敌猎之上,见韩敌猎已封侯,便知他的封赏亦不过是迟早间的事,对于他这样出身低微的人来说,受封侯爵,实是他的人生地位最翻天覆地的一次改变。二人都是欢天喜地,韩敌猎也不再计较要去出使宋朝之事,只认真听韩宝继续说道:“待韩林牙起程,朝廷便下令满朝文武为南朝太皇太后戴孝。此番将姚古送回去,是为了表达我朝对南朝太皇太后的尊敬之意,你一路上,须得好生待他,以免落人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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