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重城婚礼那天,老天很应景地阴天了。
前一天晚上我打了电话给于浩然,请了两天的假。然后发了一条信息给尹重城,我说,曾经有很多的我以为,现在都实现不了了,最后祝你新婚快乐吧。我怕尹重城再给我发什么煽情的消息,我会忍不住像泼妇一样到婚礼现场大闹一番,于是就关机了。
之后,在网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翻开邮箱,发现里面有一封阿了的邮件,两天前的。她说,小乐,我回来了。然后我才勐然发现,阿了好像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
我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给阿了,我说,我们明天见一面吧。阿了说,好。
第二天我五点多就醒了,看看外面的天还黑着,我蒙着被窝,脑袋里面像过电影一样把这些年我和尹重城的点点滴滴都过了一遍,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这么快,我们就蹉跎了,怎么就结婚了,我和尹重城明明还一起设想过很多次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穿什么样式的礼服我穿什么颜色的婚纱,可是这一天真的到了,新娘不是我。我想要掉几滴眼泪下来,但是努力了半天都失败了,我才知道我终于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是谁说过的,人最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我选了那件很久都没有穿过的浅色棉布裙子,长及脚踝,还有白色帆布鞋。我学生时代的经典搭配衣着,尹重城很喜欢,他说我这样穿才像一个文艺女青年。就最后一次穿他喜欢的衣服吧,在他结婚的这一天,以后就把它放在衣柜最底层,就像对他的回忆,也即将被压扁风干。
我出门的时候,路上的人还不多,有晨练的人们。有老头牵着老太太,从马路这边压到那边,看着他们白发苍苍还相伴终老,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他们得一起经历过多少风雨,拥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以前我还跟尹重城说,等我们老了,你坐上轮椅,我在后面推着你,然后看到帅老头我就去搭讪,把你扔后面,自个儿慢慢推去吧,急死你。尹重城就笑。而现在,这些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
整个城市才刚刚苏醒,有人怀抱欲望,有人怀抱希望,我整个人都被绝望一口一口吃空了。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没办法觉得自己的悲伤微不足道。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能面无表情开始这一天,为什么我却做不到。
我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好像已经窝在家里面很久了,刚走几分钟就累得不得了。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跟米佳宁一起结伴翘课,假装去上学,然后出了小区我们两个就撒丫子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跑。我们一起去冷饮店,一起去网吧,一起走路去东二环外的开发区放风筝,风筝线断了,它飞得很高,天空湛蓝深远,一直到我们都看不到了。尹重城,也走了,走得那么远,我亦看不到他的背影。
路过一家街角的小店,刚刚开门,正在放一首《好久不见》。劣质的音箱,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杂音,伴着车水马龙的喧嚣,歌声差点就被淹没在人间烟火之中。“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这一句好久不见,我是不是能够有机会说给他听,或许我们挥手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人只要陷入悲伤,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充满了那些晦暗的画面与回忆。想着想着,我的鼻子就酸了,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我加快步子离开这个地方。
在九点多的时候,我到了咖啡店。似乎也是刚刚开门的样子,店员正在把花朵插在装了水的玻璃瓶里面,大朵大朵的百合花,然后摆在每张桌子上面。我找了一个杂志架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随手翻开一本杂志,看上面花花绿绿的时尚男女图片,文字却是一点都读不进去的。我看了半个小时图片,满眼都是化着浓妆表情干涩的女人和棱角分明画着眼线的男人。阿了终于推开门,向我走了过来。
阿了坐下,把手提包放在边上的竹椅子上。
“尹重城今天结婚。”我定定地看住阿了的脸,她今天化了淡妆。
“嗯,我听说了。”阿了从包里翻出一包烟,试探性地看了看店员,店员点点头,送过来一个烟灰缸。
“米佳宁去了,我想了想没去。真没劲,这么早结婚。我还以为尹重城至少要玩到三四十才结婚呢。”我用咖啡勺搅拌着被子里面的咖啡。
“亲爱的,别委屈自己了,想哭就哭吧。”阿了点了一支烟,认真地看着我。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怔住了。阿了也不说话,只抽烟。剩下的几分钟,我脑袋里面就不停地在想象尹重城此时此刻在婚礼上的样子和挽着他的郑莎莎,眼泪唰唰地往下落,滴在咖啡杯里面,跟卡布奇诺融在一起,那是一种什么味道,我不知道。
咖啡厅里其他人偷偷地往我们这边看,我知道他们在猜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了抽完第三支烟的时候,我才停住。中间阿了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张的纸巾给我递过来。那纸巾真劣质,擦得我脸上都是碎纸屑。
“哭完了吧。哭过了就舒服点。”阿了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面。
“嗯。”我点点头。哭过之后,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会减轻一些。
“所以我从来不在人家哭的时候去劝慰。”阿了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似乎是有点苦,她往咖啡里面又放了一块方糖。
“嗯,我好多了。”我这样说,把纸巾扔到烟灰缸里。
“我以后可能很少会回到这座城市了,”阿了突然淡淡地对我说,我迷茫地看着她,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很显然这个场合并不适合开这种玩笑,“我去了云南,并且在那里和一个男人登记结婚了,就是这样,他在大理有一家客栈,我会搬去同住。”
“那里的生活很好,”阿了说,“真的,如果我这辈子没有去云南,没有到大理,没有遇到他,我就不会知道原来在那个地方,有那样的一群人,用那种生活方式生活着,我想我会懊悔一辈子的。但是现在一切都很好,我才知道我之前朝九晚五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当我到了那里,遇到了他,才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想要与之一起生活的人。哪怕庸庸碌碌平平淡淡。”
这才是我认识的阿了,做什么事情都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我很多事情都是太拖拖拉拉,结果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把所有人都搞得筋疲力尽歇斯底里。我不像阿了,只要她认定了方向,就一直往前走,从来不顾虑会碰到什么。
“小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况且他现在还结婚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阿了这样对我说。我点点头。这些道理我都懂,放在自己身上却怎么也想不通做不到。我凭什么认为我跟他和别人不一样呢。
“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希望我们都好好的,尽管这很难。”我说。
阿了点点头,握住了我的手,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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