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窗下挂着的鹦鹉难得一夜无言,江绪心满意足地裹着被子,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昏沉似是有个人影坐在了他床边,连丝气息都无,沉寂得宛若场迷离幻梦。
江绪又往里头蜷了点,冷风灌进软被中,他缩了缩脖子,恍惚中竟觉得有只手轻轻搭在自己手臂上,一点点用灵力温养着有点酸疼的肌肉,带着微凉潮湿的水汽。
他转了个身,耳边响起些窸窣摩擦声,脸上似乎多了点微微粗糙的温热触感,很轻,落在嘴角处,转瞬便消失不见。
江绪含糊嘟哝了句听不清的话,蓦地梦见了很多年前,自己被带回无极宗的时候。
简楼子成名多年,向来是剑道第一人,想拜入他门下的人数不胜数,但简楼子门下一直都只有严绥这一个弟子,各大仙门公认的惊才绝绝,不用说是同辈人,就连上一辈,如今也大多不如他,甚至所有人都认为,这才是简楼子的择徒标准。
从没人想过他会直接收下江绪。
普通的,甚至能被称作天资愚钝的江绪,除了心性纯真外,再无别的可入眼之处。
可在江绪的梦中这一切都很模糊,只能依稀记起那日山门处的桃花开得灿烂,满眼绯红一股脑地往山上烧去,他跌跌撞撞跟在简楼子身后爬了很久的山路,淋着细软春雨,走过长得好似没有尽头的铁锁桥,踏上琼霄峰后看见的第一眼,便是在春风中习剑的严绥。
同样是一身水青色长衫,手中剑招凌厉,偏偏望过来的眼神温润平缓,简楼子似乎是叫了他一声,又像是没有,江绪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桃花烈烈,却还没有一身水青长衫的严绥来得更……动人心魄。
最后收了剑,在简楼子说完话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平视着对他笑:
“我名严绥,字子霁,日后便是你的师兄了。”
彼时江绪还年幼,只会讷讷地点头,眼神却一直落在他被剑气划了口子的手上,还是忍不住抬手指了指,磕磕巴巴问道:“你……要先包扎一下。”
严绥却像是听到极好玩的事情般,略带诧异地笑了声,抬手握住了江绪的手腕,道:“你的手不疼?”
江绪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只见自己掌心中赫然扎着支血淋淋的长箭,再然后心口一疼,细细春雨转瞬变为了鹅毛大雪,身后传来嘈杂人声,他转身回顾,只看见满山桃树顷刻间凋零殆尽。
似有人在他耳边不甘呐喊:“江绪,你难道不疼么?”
咚——
晨钟遥遥响起,有点渺远,又似是砸在心头,江绪猝然睁眼,头顶垂下个银镂空云鸟纹的香球,浅青宫绦摇摇晃晃,晕开一片清冷的香。
明明昨晚还没有这物什,江绪迟钝地抬起手,昨日倒还真的跟严绥在檐下磨蹭了一整天,如今浑身轻松爽利,根本没有被罚过的痕迹。
也不知严绥是从哪进来的。
他抱着软被翻了个身,刚好看见纱窗被人开了条缝,今日倒是没了那鹦鹉聒噪的学舌声,安静得只剩下细细雨声。
倒是太不寻常了点,江绪终于一骨碌爬起来,他这半年来几乎是每日都被那扁毛畜牲自好梦中咋呼醒,这一下听不到了,反而觉得奇怪,他啪地推开窗,刚好将那竹编笼子也带得一阵摇晃,沉甸甸的,激起好一阵扑腾声。
偏偏这鹦鹉还是沉默得很。
江绪轻咦了声,只见那白毛鹦鹉垂着头,红喙紧紧闭合着,头顶那簇冠羽湿淋淋地贴在背上,颇有几分垂头丧气的意味。
还真是奇了怪了。
他一手支着下巴,又要手欠去摸鹦鹉的喙,逼得这无脑蠢物惊慌失措满笼子逃窜,忍不住轻快地笑了声。
“早起有饭吃?”江绪掐着嗓子,学它平时的模样说话,“早起有饭吃?”
鹦鹉只能用一双绿豆大的眼瞪着他,木木呆呆的,又扑棱了两下翅膀,一看便是被什么人施了禁言的咒术。
旁边隐约传来声模糊的笑,严绥的声音透过细密雨幕传进他耳里:“昨日见这鹦鹉,只觉得比走时要更聒噪了点,原是跟你学的这句话。”
江绪唰地收回手,恰好看见严绥撑着把素青的伞从外边回来,以他的耳力跟目力,想来是把方才的事看了个清楚。
“哪是我教的,”他不由抱跟严绥怨道,“那日雅师姐过来拿了把杏仁逗它,明明平日里怎么教都学不会。”
偏偏那日雅玩笑似的就教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是不是那杏仁的原因,竟还真的教会了这蠢鹦鹉,江绪想到这,又低低嘟囔道:“你明知他聒噪,还要留在我这。”
要是再过一段时间,我指定会把这蠢物拔了毛扔进汤锅里!
严绥却收了伞站到笼边,甫一抬手,那鹦鹉便立马扑楞着翅膀缩到江绪那侧,连脑袋都扎进了翅膀里,江绪忍不住,垂着眼又将那笼子晃得天摇地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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