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四年(1071年),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苏轼请求辞去京职,担任杭州通判。当时,朝中还有一些大臣因为同样的原因或离职,或离朝,如李公择、孙莘老等。苏轼在杭州以及后来到密州任太守时,经常跟他们交往。一次,苏轼在孙莘老的家里看到了一个后辈的诗文,“耸然异之,以为非今世之人也”。孙莘老说:“这个人现在知道的人还很少,大人可以替他扬名。”苏轼笑着说:“此人如精金美玉,不需要攀附名人,自然会有人来攀附他,即使不想出名都办不到,何用我替他扬名!”
这个人叫黄庭坚。
桃李春风一杯酒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自号山谷道人。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县)人。
史书上说,黄庭坚自幼聪明好学,读书几遍之后就能背诵。一次他的舅舅李常来访,随意取书架上的书问他,黄庭坚都能成诵,李常十分惊奇,认为他是一日千里之才。黄庭坚七岁能诗,是名副其实的神童,据说,这首《牧童诗》就是他七岁时候写的:
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垄闻。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算尽不如君。
骆宾王七岁写《咏鹅诗》,黄庭坚七岁写《牧童诗》,两个相去数百年的文人似乎都有同样的神童经历。但是,骆宾王的《咏鹅诗》天真烂漫,童趣十足,黄庭坚的《牧童诗》却显得老气横秋,甚至有一种看破红尘的颓废,似乎这个七岁的小孩此时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一生将要遭受的波折和痛苦,让人不免有些惊讶。
治平四年(1067年),二十三岁的黄庭坚高中进士,被授为叶县县尉,后来又担任北京(今河北大名)国子监教授、吉州太和知县等职。步入官场之后的黄庭坚,诗名渐渐远播,前文提到的李公择和孙莘老,分别是黄庭坚的舅父和岳父,也在不遗余力地把黄庭坚推荐给当时文坛高人。也就在这时,苏轼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是对这位当时公认的文坛盟主,黄庭坚则既有景仰,也有一些胆怯。他后来在《上苏子瞻书》中说:“我年少,出身低微,又缺乏能力,没有什么可以能侍奉先生的。我曾经在众人广座之中看见过先生,但是始终没有勇气上前见您。”
但是,在元丰元年(1078年),黄庭坚终于和苏轼走到一起了。黄庭坚上书苏轼并写了《古诗二首上苏子瞻》,苏轼也回信并和诗。之后,两人书信密切,酬答往复不断,黄庭坚也自投苏轼门下,执弟子礼,并与张耒、秦观、晁补之一起被称为“苏门四学士”。这一年,苏轼四十二岁,黄庭坚三十三岁。
虽以学生自居,但是在诗、词、书法等方面却不让其师。黄庭坚诗歌书法成就尤高,在诗歌方面,他是江西诗派的创始人,与苏轼并称为“苏黄”;他书法造诣极深,至今有墨迹传世。而在词上,黄庭坚与秦观齐名,他最为人赞赏的,应该是这首《清平乐·春归何处》吧?
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归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伤春似乎是中国文人最喜爱的主题之一,从孟浩然的《春晓》到苏轼的《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表现的都莫不是诗人对春日已去、落红无数的惋叹。可是,如黄庭坚这首《清平乐·春归何处》这样写得趣味横生的伤春之作却是少见。
《山海经》中传说,上古有夸父逐日,而诗人却是在逐春。不同的是,太阳东升西落,夸父可以仰头朝着那个不变的方向执着地追下去;可是春天消失得却无迹可寻,如一个可爱而调皮的少女,“爱而不见”,让寻找她的小伙子“搔首踯躅”。
也许,有人会知道春天的去向?诗人寻觅无果之后,突发奇想。如果你看到了她,请带话给她,让她回来吧,永远不要离开。
春天在诗人眼里,已经不是一个轮回的季节,她似乎是诗人的情人,或者,是诗人的亲人,不愿她片刻离开,即使她还会再次回来。
可是,这世间的人似乎都和诗人一样,无法知道春的去向。大自然的秘密,也许只有大自然的精灵们才能知道吧?那长着羽翼的精灵,在花丛中翩翩飞舞的精灵,能告诉我春的去向吗?
黄鹂——这造物的使者,自然的精灵,很愿意告诉诗人关于春的秘密,可惜,她的语言,无人能懂。人不管如何想融入自然甚至化入自然,终究是白费力气,我们早已离自然越来越远。我们无法读懂花的语言,无法读懂树的叹息,无法读懂兽的呼喊,当然也无法听懂黄鹂泄露的天机。
黄鹂也累了,不耐烦了。跟这些毫无悟性愚蠢的人类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她飞走了,飞过一片蔷薇花。诗人终于明白:春天的确走了,因为蔷薇花的夏日已经来临。
古人曾说,好的诗歌应该“哀而不伤,乐而不淫”,不管这样的说法我们是否能接受,但是这首《清平乐·春归何处》应该是个中典范。用夸父逐日的精神来追逐春天,但是却没有夸父那样悲壮的结局。春日已去,留下的只是淡淡的忧伤,如清静的水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静静荡漾到池边,在没人注意到的那个早晨悄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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