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营火会结束的第二天早上,斯科特没有像平时那样敲着平底锅叫我们起床。这倒奇怪了,今天是新人入营的头一天,我们都知道这天够我们所有人忙的。但昨天夜里,我们都比平时睡得晚些,今天的早餐也没能按时吃。现在,人人都觉得疲惫、烦躁,仿佛事事都不顺心。
斯科特也没来餐厅。因为早餐组未能按时做饭,我们就都自发过来帮忙。大人们沉默不语,表情严肃,大家都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除了蒂莉和赖安,没有其他人说话。他们在玩游戏,内容自然和雕塑以及《辛普森一家》有关。平时一向沉稳的夏洛特今天出了点意外,因为花生酱用完,她大发了一通脾气。
直到我们都坐下来开始吃早餐了,大人们才开始简单地聊上几句。他们正说着要不要到斯科特的卧室看看,这时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斯科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白色的面包盒。他的样子看起来……我也说不准,有点害怕。
“早上好,各位。”虽然是打招呼,但他的语气却像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早。”我回答,我以为大家会异口同声,但今天回答者却寥寥无几。
“赔罪礼物。”斯科特说着举起两个盒子,脸上若有若无地挂着笑。他把盒子放在自助餐桌上。此时,大部分小孩子已经起身跑到跟前。他们都想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别担心。”斯科特说着拿起一把黄油刀,割断了盒子上的绳子,“绝对不含人工香料和色素。”
我依旧坐在原位,因为我比他们更有自制力。可当盒子打开,我看见里面的甜甜圈后,也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每人两个。”斯科特说,“人人有份。”
那只是很普通的甜甜圈,一种光溜溜的,另一种裹了巧克力。但我们已经三周没有吃过零食了,所以它们看起来分外美丽诱人。我一样拿了一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发现,大人们没有一个起身去拿甜甜圈的。
斯科特拿了一个油光发亮的,坐在他平时的位子上,但他并没有急着下口,而是把甜甜圈放在面前。
“行啦。”珍妮尔说,“既然是赔罪礼物,那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呢?”
斯科特点点头。“没错,我是有话要说。”他略微停顿,用手揉揉眼睛,叹了口气,“简略地说,昨天夜里我的行为很不合适。”说完他的眼睛挨个儿扫过我们的脸,“对不起。”
他举起一只手,仿佛要制止谁说话,可我们中并没有人开口,“详细一点……呃,昨天发生了很多事。那是一场不可阻挡的完美风暴。”
“昨天没有下雨!”蒂莉喊。她知道斯科特的意思,但我猜她只是希望严肃的部分快点过去。在她的大脑中,“对不起”三个字意味着每个人都不能再生气,那样我们才能处理别的事情。
“孩子们。”斯科特说,“你们可以留下来听,也可以先出去玩一会儿。我有些话要说,但我不希望中间被人打扰。所以如果你们不愿意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呃,尤其现在你们手里有了甜甜圈——”眨眨眼睛,微微一笑,“那何不到外面去尽情享受呢?”
蒂莉站起身就往外走,同样离座的还有坎迪、赖安和夏洛特。我也想和她们一同出去,但我忍住了。我可以安静坐着听他说话。况且我想成为唯一一个留下的孩子(除了海登,他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甜甜圈,看样子他要半天顾不上别的了),那会让我骄傲。我可以当孩子们的代表。我很高兴自己留了下来,因为当纱门在最后一个出去的孩子身后关闭,斯科特准备继续说下去时,他看到安然坐在椅子上的我,欣慰地笑了。
“好了。”他说,“自从我开始开设和谐教导法培训项目以来,我遇到过很多人对我的动机产生质疑。这我能理解,一个单身男人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这的确不太让人放心。”说到这里他耸耸肩,“人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另外一种质疑则是针对我的能力。一些人会不自觉地想‘这人自己连孩子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指导别人教育孩子呢?’我通常不担心这种情况。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他们自己会得出结论的。我知道我的做法没有错。但因为我的项目规模还很小,许多人也没有把它太当回事。”
他在木桌子上敲着手指。“不好意思。”他说,“请允许我去倒点水。”
“我去吧。”我自告奋勇地说。他又冲我笑了笑。
“谢谢你,艾莉丝。”
我起身去自助餐桌前倒水,他也继续说了下去。
“于是我才有了开办这座夏令营的想法。我已经在宣传上投入了很多,因为我希望它能成功,这对我,对你们都很重要。”
我倒了一杯水,又拿眼偷偷瞄了下装甜甜圈的盒子。里面还剩下很多,因为大人们一个还没吃。不知道他们中会不会有人只要一个的,但这个问题现在提可不是时候。
“我依然是常规的做法:登报纸,印广告,联系一些我认为可能会感兴趣的组织机构。创建网站,发布信息。之后来到这儿,因为一直很忙,也就没工夫再管宣传的事了。”
“艾莉丝,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把水放到他面前时,他对我说,“我们一再说和谐营是个没有互联网的地方,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我唰地扭头看着他。说真的,我当时的感觉震惊无比,“真的?”
他点头承认。“这件事大人们已经知道。办公室有台笔记本锁在抽屉里,是可以联网的。但那纯粹是为了夏令营的公务:收发邮件、处理报名事宜、预定物资等。我们尽最大努力做到不滥用电脑和网络,我们会定期检查历史记录看有没有人偷用。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凌晨3点偷偷跑过去玩《开心农场》。”他笑了笑,“但我们和谐夏令营也有脸书账号,需要经常查看。”
“哦。”我说。我已经在想倘若蒂莉知道了这件事会作何反应。也许我最好不要告诉她?我不知道。总之我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要说的事就和网络有关。”斯科特说着又面向了大家,“昨天下午,我上网查看这周的客人反馈。我在邮箱里看到几十封电子邮件,都是前几天收的,大部分发件人我都不认识。其中有批评恐吓的,有开玩笑的,有提出采访要求的,等等等等。我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又检查咱们的脸书页面,发现上面全是嘲笑和辱骂。我差点疯掉,因为这实在让人费解。我不记得自己招谁惹谁啊。看到页面最底下我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我上次发的一条推文(1)惹的祸。我在推特上发了一些教育方面的文字,比如‘要正视孩子,不要恐惧’之类的。上一条推特本该写的是‘不打方成器’,可我打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写成了‘不打不成器’。”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太滑稽了,一个儿童教育专家竟然鼓励家长打孩子。
“是啊。”斯科特冲我伸出一只手,“很好笑,对不对?这很明显是一句玩笑,或者笔误。可人们却死死揪住不放。结果弄得谣言满天飞,说我是个披着羊皮的狼。更离谱的是有人把我视为邪教头子。虽然都是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东西,但看起来却能把人气得吐血。而关于我的种种猜测同样热闹:我什么动机?什么目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喜欢和儿童——且是有特殊需要的儿童——打交道的单身男人,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变态。而略微一调查人们就不难发现,我浑身上下并没有一点像圣人的地方。”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随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我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况且餐厅里很热。透过窗户,我看见坎迪和夏洛特玩得正嗨。她们在玩什么?看着像解冻游戏。但玩这个游戏两个人似乎太少了,而赖安和蒂莉并没有想加入的意思。
“我小时候也是个古怪的孩子。”斯科特说。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他说的这些事和昨天夜里他在营火会上的异常举动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说过对不起了,应该知道我们会原谅他吧?
他继续说了下去,“可能和如今医生诊断的古怪小孩儿不同,谁知道呢?时代不同啊。”
我倾身过去问妈妈:“你两个甜甜圈都要吗?”她扭头看看我,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但她立刻在心里回放了一遍,然后笑着低声回答:“不,我只要一个,另一个留给蒂莉。”
我起身走到自助餐桌前,打开盒子看看甜甜圈还剩下多少。
“我也很无奈。”斯科特说,“也许我该让你们中间的某一位来当负责人,那样出现在信头上的名字起码是位真正的家长。要不然人们会死咬着不放,他们会问是什么让我打开了儿童教育这扇门。我总不能说‘我小时候就是个古怪孩子,所以现在也喜欢和古怪的孩子打交道’吧?这样的理由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
我挑了一个稍微完整点的巧克力味儿甜甜圈。我可以拿着它出去——不,那样一来,别的小孩儿也会想要的,但我可以在这儿吃完再出去,这样似乎更有意思些。
“有时候我也会考虑做点手脚。”斯科特说,“杜撰我的身份背景。如果我说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人,我是老大,我最小的弟弟是个另类(再说一遍,那个年代还没有相关诊断);如果我说他老是被人欺负,或者他老在学校欺负别人,结果走上了歧途;如果我说他现在已经死了,或者在坐牢,或者在某个超市上班,因为除了这些他不可能有别的前途……也许这么一说,信的人就多了。即便是假的也无所谓。你们会认为现在已经了解我了,之前不理解的地方,在看了这个故事之后也豁然开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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