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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我的男孩们(第1页)

“挺有意思的,我兄弟家里最近收养了一个先天愚型儿。”小玛戈的妈妈对我说。我刚刚跟她提到我们有收养问题儿童的想法。“她是通过艾曼纽协会办理的。你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他们的联系方式。”

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先天愚型儿。但短暂的交谈之后,我赶紧去书店买了一些相关资料。在医学文学柜台的尽头,我找到了一本带插图的小书,向孩子解释先天愚型:《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小弟弟》。我还没想到这,但我确实应该问问女儿们是否同意。如果要征求她们的意见,首先要给她们解释什么是先天愚型。玛丽-伊莲娜·戴尔瓦尔的这本小书当然再合适不过了。回家以后,我在沙发上给环绕在我身边的三个女儿读这本书。

故事中有个叫莉莉兔的小女孩,她的弟弟有些特别:“嘟嘟兔是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小弟弟。嘟嘟兔会做出奇怪的鬼脸,他会像蜥蜴宝宝一样眯起细长的小眼睛。他让耳朵软软地垂下来。他伸出舌头,还有点流口水。”读了几页我们发现,这个小女孩有些嫌弃她的小弟弟跟别人不一样。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变得很依恋他。故事的结尾让我流出了眼泪:“莉莉兔很幸福。她有一个兔爸爸,一个兔妈妈,一个哥哥兔,一个姐姐兔,还有个小弟弟,嘟嘟兔,他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差错,但他每天都在进步。”

合上书,我们一致决定要收养一个先天愚型小男孩。

1989年12月24日,我收到了一封来自艾曼纽协会的信。他们接受了我的申请,有三个先天愚型男孩可以收养。为了避免空欢喜,我把信藏了起来,没有对任何人说。我想先确认自己弄懂了信的意思。我给协会打电话。负责人证实了我在信里看到的内容。“不过,您在许可证明上有注明先天愚型儿了吗?”她问我。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很可笑。

“啊,没有,为什么?孩子就是孩子,就算有些特别,那也还是孩子啊。”

“这是必须有的。您需要去社会健康指导机构把这一条加在您的证明里。办好了之后,请把文件传真给我。”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买了一张床,一些玩具,一些衣物,一个奶瓶……对于先天愚型儿没什么特殊的产品,因为那时还没出现。不过我也确实不了解。我的小女儿艾曼纽决定做弟弟的教母。为了落实她的角色,我给她钱让她给小弟弟买衣服。几个小时之后,她买回来了一个格子小长裤,背带,一件白衬衣和一个黑色马甲。想象着我们的小男孩穿上这套可爱的衣服,我们母女四个都赞叹不已。

1989年12月10日,早晨8点,我和玛丽的教母皮尔丽特一起,去看我们的儿子。雅克则要留在家里照看女儿们。艾曼纽协会坐落在曼恩-卢瓦尔省蒙茹瓦市的森林深处。要在路上花上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刚上路时,我们两个都心花怒放,就像是两个第一次去度假的小女孩。我往包里看了十多遍,确定自己带了领养许可,身份证及其他证明。之后,越是接近目的地,我们的交谈就越少了。几乎不说话了,我只能听到皮尔丽特车上的马达声,我开始思虑:“他会喜欢我吗,这个小男孩?他能不能接受新环境?”我本该好好研究下这个问题的。无论如何,即使已经读了很多资料,我还是不清楚先天愚型究竟是什么样。我知道这类孩子通常会有心脏问题,皮肤也很脆弱,很晚才走路,还有一些孩子不能读写。过去,我认为孩子的智力是自己不能忽视的最重要的能力。自从决定收养一个先天愚型儿之后,我就不再这么想了。事实上,自从做出决定开始,影响我的就只有两个问题了。第一个问题:女儿们能不能接受收养?一个孩子的到来会是件影响家庭的大事,也会引发焦虑。但正常情况下,我们有九个月的时间做准备。而这次,我们只有三周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仓促了?

第二个问题很蠢:这个孩子,我能不能让他幸福?

过了勒芒之后,我们在一个小村庄停下来喝了一杯。我们俩都想喝。在村庄广场上一个其貌不扬的小酒馆,我们喝了一杯加苹果烧酒的咖啡。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我们笑了。这真不是我们的风格。皮尔丽特跟我一样,几乎厌恶酒精。但情绪太强烈了,吞下这杯烈酒让我们镇静了下来。

我们回到车里。开了几公里之后,一个写着白字的木质箭头指示我们艾曼纽协会就在左边,要沿着穿过森林的土路。我们继续前进,有些犹豫。车慢慢地朝树林深处驶去。一个右转弯后,我们来到了一座非常漂亮的木屋前。我前去敲门,一位精致考究的先生接待了我们,他就是让·阿兰格翰——协会的创始人。他的鼻梁上架着小眼镜,身穿白色衬衣和海蓝色羊毛衫。“您好,我是盖兰女士。我和我的朋友皮尔丽特一起来的。”

“女士们您好,请进。”

我的目光在房间里寻觅那个小家伙。在左边,我看到一个壁炉,就在壁炉的前面,有个躺椅,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孩穿着蓝色睡衣,眼睛半闭着,粉色的小舌头在下嘴唇边露出。先天愚型儿的舌头通常很厚,上颚又浅,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舌头总是露在嘴巴外面。这个我知道,我读到过。但几秒钟的时间,我却好像有点退缩了。我收养他是正确的么?阿兰格翰先生或许感受到了我的犹豫,他牵着我的手,带我来到小躺椅前。“我向您介绍艾曼纽,您可以把他抱在怀里。”他对我说。在等待被收养之前,协会里的所有孩子都叫艾曼纽。之后,养父母再为他们取喜欢的名字。我俯下身,把这个睡着的小宝宝抱在我胸前。我听到了他的舌头发出小声响,小脑袋动了一下,两下,然后靠在我肩膀上:他又睡着了。行了,好了:我是他的母亲,他是我的孩子。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我的所有顾虑都打消了。我觉得这像是自己的第四次分娩,无关疼痛,但体验的情绪是完全相同的。

我把我的孩子放回到他的躺椅。我们和阿兰格翰先生围坐在餐桌旁,处理收养文件。他递给我的第一个文件像是个先天愚型儿的使用说明:“先天愚型儿童容易便秘,皮肤脆弱,易患感冒。要极其注意他们的耳朵卫生,因为经常耳朵发炎……”这可真是个没头绪的列举。在这张纸的底部,还有最后一点很明确:养父母可以有一年时间改变主意。换句话说,遇到问题的话,可以有一年把孩子还回来。要么满意要么退还?我没有声张,但看到的内容使我惊讶。阿兰格翰先生又给我看了一个写着516的白色信封。里面是孩子生母留下的圣章,一面是圣母玛利亚的面孔,另一面是她的名字:玛缇娜。里面还有一份出生证明。我得知艾曼纽是这位年轻女人的第四个孩子。在他出生时,她26岁。她已经有三个年幼的孩子了。我能想象到她的艰难处境。如果她是个单身妈妈,我完全能理解她的选择。我突然发现在abandonné(遗弃)这个词中,藏着donné(赠予)。我喜欢这个词。艾曼纽被赠予他人,这样他才能在更好的条件下成长。之后的每一次生日,每一次的母亲节,我都会感动地想到这位妈妈,她赠予我最美好的馈赠。我也相信她也会想到我。夫人,谢谢您。

回到巴黎后,见面的场景美妙极了。我的女儿们一个个地俯身亲吻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弟弟。之后,她们齐声问我小弟弟叫什么名字。艾曼纽,跟我的女儿一样?不,要重新找个名字,我要给孩子改名。啊,我已经想好了。他会叫让-大卫,跟我们一位邻居的儿子同名,因为我觉得他可爱极了。邻居不会感到意外的,我之前常常跟她说:“你的儿子太可爱了,如果有一天我也有个小男孩,我也叫他让-大卫。”

之后的日子,我们几乎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我专职照顾让-大卫,同时继续照看孩子们。莱拉和马尼勒每天都在。像当年玛丽出院后一样,我观察其他孩子的进步以评估我们的小男孩。三岁时,他进了幼儿园。在学校的院子里,莱拉牵着他的手,像介绍自己的小弟弟一样把他介绍给其他孩子。她看上去骄傲极了。她当然意识不到弟弟的与众不同。或者,她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但她很骄傲自己的小弟弟如此特别,跟别人不一样。但我接他们放学时,她替弟弟说话。“今天,让-大卫给我们画了一幅特别漂亮的画。他还在院子里踢球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温情让我欣慰。但我知道这不会持续很久。先天愚型儿发育比其他孩子慢,他们与同龄人的差距很快就会拉开。但在莱拉之后,是她的弟弟马尼勒接班。中午,他不在食堂吃饭,而要求来我家跟让-大卫一起吃。将近一年每天如此,我看着他俩像老朋友似的打趣逗笑。真幸福!

1994年,雅克和我开始为将来考虑了。桑德里娜已经离开了家。艾曼纽有了男朋友,也要走了。至于玛丽,她只比姐姐小两岁半,很快也要离开了。“我不想我们像两个老傻子似的,在家里和悲伤相伴!”我大笑着对他说。更认真地说,我不想要让-大卫独自成长,这可不好。

我们喜爱我们的生活。就这么简单。我们于是决定再收养一个先天愚型儿。作为收养儿童家长联谊会的成员,我连续几年都会去法兰西岛的妇产医院,给生下先天愚型儿的家长解释他们可以面临的选择。我也因此知晓了另一个协会,“一个孩子一个家”,这个机构支持残疾孩子。是他们让我知道有个先天愚型的小男孩——马提亚,他自出生就被抛弃在巴黎纳伊加特岛的保罗·巴尔奎托儿所。唉,这个孩子的情况很复杂:父母承认了孩子,但却不照顾他。他于是不能被领养。换句话说,我可以花几年时间照顾他,但如果有一天爸妈想把他领回去,他们是有这个权利的。我照顾这个小家伙一年、五年、十年,之后被人从我这里带走,这可不行。我受不了这样。与他的家长通信三个月都未获得答复后,社会健康指导机构最终决定给这个孩子受国家监护儿童身份,我们也因而获得了收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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