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仿佛是想了很多,却又仿佛很短暂来不及细想。
一年前的他就因负气,拖着北燕睿王爷坠马,保住了晋国的马球赛,却被太后斥责,被大臣诟病。
其实这些年来,他意气之下做的事,实在不少。也一次次被太后数落,与她争吵,少年时恨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好在后来遇见白昭容……罢了,都过去了。
他这般糟糕,远远比不得大皇子,却捡漏捡了个皇帝当,他比每个摇头叹息的大臣都更怀疑自己。可是尽力地想证明给自己看,却总有人告诉他,陛下你又做错了,想当年大皇子……
你怎么总是这么差劲……
你看看大皇子和二皇子……
他永远无所适从。
害怕又憎恶这个强加在身上的帝位。
既然在他人眼里这般那般都是错,那不如找一条对自己正确的路。
于是逃出了深宫院墙,心却还在被撕扯着。会忍不住担忧朝廷里是怎样,何太后会怎样恼怒。可他无所适从,他真正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眉头舒展,不再叹息,不再失望。
而这无所适从,真正如影随形,时至今日也不放过他。
他看着对面重重刀影之后的十一王子,那人脸上狼狈的血迹被风吹干,如鹰隼的锐利目光回视,他想起了自己还有皇帝的身份——在朝廷没有改立新君之前,他依然是君主。
所以除了意气杀敌,他还要顾全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本身不怕死,他只是害怕连他的死亡,都依旧会让人失望。那他这一生,还能剩什么呢。
萧怀瑾的马倒退了两步,在松软的沙石地上扬起小小的尘土。
可是好不甘心……西魏王属意传位的儿子就在眼前,杀了对方可以导致西魏王室进一步的分裂动荡……他好不甘心!
萧怀瑾捂住了胸口,听到天外传来杀声——叱罗托带兵杀回来了,没有人能阻挡他,他双目充血,口中大喊着十一王子的尊号,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全这个外甥。
好赖萧怀瑾是从乐平一路打仗到了西关的,他看叱罗托一眼,就知道若是自己对上叱罗托,没有胜算——他能杀到十一王子面前,是仗着马快、兵利、狠勇,而叱罗托比他多的,还有长年杀敌积累的战斗本能。
忽然,他感到背后一凉,脑后一阵尖锐的兵器碰撞声,有人替他挡下了攻击。
“大帅!”身后的人已经撑不住了,远处,流民的冲击阵也已全然溃散,死的死,逃的逃。
萧怀瑾再也不能犹豫,他狠狠一拽缰绳,踹了脚马腹:“撤!”
他方才一路杀来的太过锋利,短短的时间内,西魏的骑兵护卫还来不及递补,所以撤回的道路竟是空的——被他杀空的。
于是这马鞭一卷,已经撤出了百十丈开外,西魏骑兵见状,忙又去追,可萧怀瑾身后毕竟跟了那么多流民军,是百般也追不上了。
。
西关的长风夹带着砂砾,吹打在脸上干涩生痛,萧怀瑾揉了揉眼睛,不知是进了沙还是怎的,他的眼睛总是有湿意。
迎着风,这一抬手,蓦然肩胛剧痛,扯带着胸口、腹部、蝴蝶骨、腰背……他低头一看,才发觉身上多了许多刀伤,方才那一路奔冲,难免受了伤。
他忽然庆幸,旋即后怕。怕的是这些伤势当初若再深两寸,害了他性命……会很麻烦。
他任风吹着那伤口,蔓延的疼痛逐渐麻痹了思绪。
他总要拿得起放得下,学会隐忍,而非意气。
那个十一王子……没杀就没杀吧。
可还是这样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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叱罗托的回援大军没有追上来——拓跋衮的伤口崩裂大出血,且安定伯又派了追兵,情势于他们很是被动,不得不后撤以避战。
而萧怀瑾撤回西关内的路上,也在沿途重新找回被冲垮的流民军。
这一役折损十分严重,是在他的意料内,四千多流民军,三分之二死在了西魏骑兵的铁蹄和刀戟之下,剩下千余人又被冲散、溃逃……回到西关内的韦家坎时,只有三百来人。
这三百来人从吓破了胆的战场上活着回来,情绪是往日没有的亢奋和狂热,那是与死亡擦肩而过后的疯狂,他们大声笑着,喊着,哭着,有吹说自己多么勇猛杀人,有回忆尖刀擦着自己鼻尖落地,萧怀瑾平静地听着,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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