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略微有些破旧,窗边摆着红木雕花桌椅,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些唱戏的行头。窗台上是一盆蔷薇,一朵一朵,正开得娇艳。
这不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间,她正困惑着,房门被人缓缓推开。
来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她身穿灰色的刺绣衫子,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的盘在脑后,眼窝因太过消瘦而深深地陷着。她手里拿着一柄古铜色的大烟杆,眼睛泛着亮光,看着极为精明。
看到楚辞,她快步走来,欣喜地道:“你这一病就是半个月,若是再不醒来,咱们这戏园子可就没生意了。”
略微尖厉的声音让楚辞秀眉颦蹙,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妇人道:“你是谁?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连串的问题让妇人有些吃惊,她摸了摸楚辞的额头,诧异道:“莫不是病糊涂了?如今是民国四年,这儿是梨园画楼,我是画楼的掌事。”
民国四年,奉天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洋人。白色的教堂响着钟声,梧桐树落了一地叶子,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街道前走过。
奉天地处东北,入了秋,天气便冷了下来,到了夜里,街道上更是清冷得厉害。
然而,画楼上却是灯火通明,砖红色的楼阁前挂着灯笼,成了冷风中唯一的暖色。
戏台上正唱着《长生殿》,台下坐满了看客,掌声夹杂着叫好声,一时间好不热闹。
楚辞穿着鲜红的戏服,动作有些拘谨。她唱的是杨玉环……的侍卫,没有曲儿,只亮个身段儿。在喧闹的锣鼓声和杨玉环缠绵的哭声中,她水袖轻甩,伸手拔刀,暖黄的烛光明明灭灭,一侧脸,一抬眸,便看到雅座上的一名男子。
他懒懒地倚在红木椅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白色的西装穿得极为板正。他虽是坐着,但眼光却极为随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尖削的下巴,英挺的鼻梁,他还是之前的好样貌。
程衍。
楚辞登时愣在原地,她一时间分不清眼前这一切是梦还是真实。
曲声响起,她怔怔地随着其他侍卫下了台,失了魂魄般朝程衍走去。
然而,刚走两步,她便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回过神来,看到戏园子里的名角儿陆子航正站在她眼前,疑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道:“是程衍。”
陆子航眼中尽是诧异:“你何时认识了程司令家的公子?不过这程公子风流成性,整日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你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的好。”
楚辞恍若未闻,只是直直地看着程衍。程衍终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过脸来。
眉眼恬淡而单薄,那一瞬间,楚辞仿佛又看到了晋阳城中那个十九岁的明朗少年。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一切,她却遇到了最熟悉的人。她一直以为他离开了,不会回来了,现在她却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她想走到面前,问问他:“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怎么偷偷来到这里?”
她还想告诉他,孩子还在。他离开后,她难过了很久。
她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她甚至几天不与人交流,她还是第一次想说这么多话。
可程衍像是不认识她般,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又侧过头去。
她有些失落,站在台边看他。直到一曲毕,直众人散场,直到他揽着千娇百媚的姑娘离开,他从未看她一眼。
她终于相信,程衍不记得她了。
【三】
从那一日起,程衍成了画楼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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