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尘不言语,俯身去探李信桢鼻息。
苍白英俊的男子,有着一颗仁慈宽厚的心,是个好人,但不是乱世中的明君。
“他必须死,”冯正熙已然恢复镇定,“东阳宗的莫不欲劝说他,要遣散那些入战争的修道者,劝他不可再以武力镇守……他这个蠢货,竟然全都信了。”
冯正熙咳了几声,这些时日的确瘦了许多,身形清瘦,眼中光芒亦不足,殷殷着暗光。
“先祖散了兵权,不许武将拥兵自重,是怕武将反,危及皇家权势;”冯正熙压着声音,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咬牙,“如今外敌来侵,还坚持那套礼仪道德有什么用处?莫不欲来劝,老丞相也是,在外面跪着,说什么要以死来谏,君主一日不临朝,他便要在庭前长跪不起。”
那老丞相,是君主李信桢先前的老师,是个固守祖宗规矩的忠臣;细细算起来,今年大约也要有七十余岁了,已是风烛残年。
傅惊尘抬手,化掉李信桢咽喉、胸腔间的毒液,头也不抬:“所以你便杀了李信桢。”
“愚昧,愚昧,都是愚昧之人,”冯正熙咬牙,说,“成大事者,有几个不狠下心的?他看不得生灵涂炭,难道我就能看得?边境那些百姓,难道就因为投生在这些边陲小镇上,就该遭受欺凌?”
傅惊尘说:“我想,君主知道。”
冯正熙一愣。
傅惊尘看着李信桢安静的、渐渐灰败的脸色,略略施法,恢复他面色,使他瞧着像受疾病煎熬、正常死去。
起身后,傅惊尘对冯正熙说:“你端给他的那份有毒汤药,可是从断肠草炼制出的?”
冯正熙颔首。
“先前我曾同君主谈过几句,他有一位叔父,便是被此毒所杀,只是碍于皇家颜面,不便声长,”傅惊尘说,“此毒特殊,我曾告之君主,如何辨认此毒。”
冯正熙一动不动。
发间金丝雕琢累金凤,凤凰衔珠,长长的珠玉流苏垂下,隐隐遮蔽下,映衬着她染了胭脂的唇。
“你将下了断肠草毒的汤药递给君主时,”傅惊尘说,“他都知道。”
但他仍旧一饮而尽。
——午膳后,照例屏退宫人,亲自为李信桢侍药。
一碗断肠草,冯正熙必须要杀了李信桢;再不杀,他便要拖着病体临朝,要走出宫门,去扶那老丞相。
如此一来,冯正熙手中的权利,又将全部还给李信桢;权势倒在其次,重点是正欲夺回失地的姜国,难道又要恢复到以往?继续重文抑武
、不靠修道者增加兵卒战力,任由邻国欺凌?()
冯正熙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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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此生中、唯一真挚爱她的男人下了断肠毒,看他喝下去。
到如今,冯正熙终于明白,为何在喝汤药前,李信桢捧那碗的手,为何抖了一抖;他平静看那药汤碗,许久后,方喝下去,丝毫不剩。
原来他都知道。
“君主仁厚,”傅惊尘说,“只是过于仁厚——他并非不懂。”
一边是皇后和她坚持的正确之法,若继续推行下去,少不了流血牺牲,无数的生灵因此而逝;
另一边是昔日老师、为国尽忠尽力的老丞相,和祖宗礼法,自幼所受的仁爱之治——
李信桢选择了结生命,他看不得流血,也不能再成为冯正熙推行新政、治理国家的阻碍。
他知,太子尚年幼,如今唯独他身死去,才能让冯正熙名正言顺地坐上执政者的位子。
冯正熙缓慢坐在床边,定定看龙床上,身着明黄衣的李信桢。
魂魄已散。
“我不后悔,”冯正熙忽而说,“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姜国百姓。”
纵被千万人所指,纵失心中所爱,又有何妨?
至少姜国在,百姓在,国在,无数人的家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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