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无论是萧无畏还是柳、史、张三大世家对此事皆保持沉默,各世家头面人物从不在公开场合谈论此事,整个燕西的上层建筑集体失了声,此等诡异之景象着实够令人浮想联翩的。
诡异么?有一点,可在萧无畏来,却是再正常不过了的,左右不过是各方都在等,等待着一个最佳的发难时机罢了,其实真没啥大不了的,所以萧无畏不急,那等出头鸟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故此,自打回到晋昌城之后,萧无畏干脆称病躲在了柳府为其安排的小院中,既不接受一众燕西权贵们的邀约,也不接受众人的探访,哪怕是史丰恭、张潮阳等人亲自来访,萧无畏也以病重为由,让侍卫们婉言谢绝了,倒是唐大胖子作为萧无畏的代表在燕西城中混得个风生水起——这厮浑是浑,可手头阔绰,花起钱来绝对是大手笔,一来二去之下,短短数日功夫,就成了晋昌城中大名人,“唐记商号”风风火火地就在晋昌城最繁华的东大街上开了张,各方争着捧场之下,生意兴隆得紧,生生令唐大胖子数钱数到手抽筋,可把唐大胖子乐得胖脸上都笑开了花。
有钱赚是好事,若是往日,萧无畏一准也是开心万分,可如今萧无畏的心大了,早就不是那么点身外之物便可以轻易满足得了的了,这会儿萧无畏的心里头就只盘算着一件事,那就是如何从燕西目下的乱局中谋取最大的政治利益——在萧无畏来,燕西乱可以,但最终的结果必须是稳,这等稳必须稳在自己可以依靠的人手中,否则的话,萧无畏宁可让这等乱持续下去,直到机会成熟,很显然,萧无畏认定可以依靠的人绝不是柳啸全这个外公,更不是柳振英这个嫡亲舅舅,而是一众燕西权贵们都认为继承大位无望的柳振雄。
柳振雄其人虽在燕西名声甚好,可惜却不是嫡子,还排行第三,要想扶其上位,难度着实不小,不说柳振雄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在,柳府内部的阻力小不到哪去,更遑论外头还有三大世家在那虎视眈眈,成功的可能性只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不过么,在萧无畏来,事在人为,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值得去赌上一回,不单因着柳振雄对其一直以来的照顾及亲近,更因着萧无畏为了以后的大计,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再说了,为了阻挡住吐蕃、突厥乃至乌骨教的侵袭,大胤皇朝也需要一个稳定而又可靠的燕西,身为皇室子弟,这一点觉悟萧无畏还是不缺的。
要想推柳振雄上位,唯有乱中方有一线的可能,就目前的燕西局势而论,乱是乱了,可还乱得不够,至少在萧无畏来,火候还差得太远了,需要有人为燕西的乱局添上一把火,但是,这添火的人绝对不能是他萧无畏自己,否则的话,不但无法火中取栗,反倒可能被大火烧伤了手,就冲这一点,萧无畏也必须稳住阵脚,绝不能胡乱表态,反正旁人一准比他萧无畏更急,既然如此,那就让旁人急去好了,等着便是萧无畏不二选择,此乃反客为主之道是也,就这么着,萧无畏连着“病”了六天,连院子的门都没出,就猫在了自个儿的房中,能见着萧无畏的就只有一人,那便是林崇明,除此之外,便是唐大胖子都进不得院门半步。
在萧无畏来,林崇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说了来观光,还真是来了个徐庶进曹营,哪怕萧无畏因北大洼一战名扬燕西,也没见林崇明有何表示,即便是萧无畏专程将其接进了自己住的小院,也没见其有甚感激涕零的样子,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之状,谈谈风花雪月,下下棋,论论文倒是不拒绝,可一但萧无畏将话题引到了燕西的局势上,这厮立马就顾左右而言其它,死活不肯有只言片语的提点,萧无畏几次试探无果之后,也就不再强求,听之由之,每日里谈谈天,说说地,倒也相合得很,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闲着无事,两人又在棋盘上好生较量了一番。
萧无畏棋风彪悍,大开大阖间杀伐果决,而林崇明则是棋风稳健,绵里藏针,防守反击中见真功夫,两人棋局一开,往往是杀得个天昏地暗,不到棋局终了,难说谁胜谁负,从大体上来说,萧无畏的棋力略胜一筹,赢面居多,可也不见得一准能笑到最后,单就目下这一局而言,萧无畏正处在两难的抉择之中——盘面上双方大体持平,萧无畏持白占有先手之利,然,却有一块孤棋要求活,当然了,相对地林崇明所布的包围圈也不是那么紧密,在治孤的同时,萧无畏也有着孤注一掷打入黑棋腹地的机会,问题是这一打入若是不能保持住先手的话,孤棋就得彻底孤到底了,先手一失,满盘皆输矣,其中的变化着实太过复杂了些,纵使萧无畏棋力高强,也无法算清所有的变化,在此情况下,萧无畏便有些个举棋不定了起来,手拽着枚白子,半天都没能落下。
萧无畏半天没落子,林崇明也不出言催促,只是淡然地笑着,可其实心思却早已不在棋上了的——这么些天来,林崇明始终在冷眼旁观着,尽管他始终不曾有只言片语的进言,但却绝不意味着林崇明对燕西的局势漠不关心,实际上,萧无畏这些天来的一举一动林崇明都收在了眼底,对于萧无畏想要干什么,林崇明心里头早已有数,即便是萧无畏那反客为主之策略,林崇明心里头也了若明镜似的,甚至萧无畏不曾破的一些迷雾林崇明也都已推断了出来,只不过林崇明却并不想就此说破,而是想先萧无畏能不能自己拨开那团迷雾,找到最终的答案,而这将关系到林崇明本人自己的决定,所以林崇明不急,还想再进一步萧无畏能做到何种地步,当然了,若是萧无畏真的有了危险,林崇明自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出手相帮是必然之事,然则至于要不要就此投到萧无畏门下,那可就得两说了。
“断!”长考了良久的萧无畏最终还是下定了孤注一掷的决心,轻喝了一声,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啪”地一拍,一子坚决的打入,一派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架势。
一见萧无畏果然选择了打入,林崇明立时便笑了起来,拈起一枚黑子,轻轻往棋盘上一搁,一个小尖,反顶住萧无畏的断点,而萧无畏丝毫不加理会,坚决地往黑棋的腹地杀了进去,双方落子皆飞快无比,棋盘上狼烟四起,厮杀得惨烈无比,战局之混乱令人眼花缭乱,别说边上观战的侍卫们不清其中的变化,便是对局者双方也都有些个算不过来了,战局至此,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十数步之内就将决定最终的胜利者属谁,可就在此时,却见宁南手持着一张大红请柬从房门外匆匆行了进来,对着萧无畏一躬身禀报道:“启禀小王爷,王家派人送来帖子,请小王爷过目。”
“哦?”萧无畏一听之下,从棋盘上抬起了头来,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喜色,微微一笑,将手中拈着的一枚棋子随手丢进了棋盒,一抄手,从宁南手中接过请柬,只扫了眼落款,见下头署名的正是王岳之名,心中滚过一阵欣喜,站起了身来,对着林崇明歉意一笑道:“林兄,小王尚有一局棋待下,此局便就以平手论如何?”
“无妨,和为贵,小王爷但去不妨。”林崇明笑了笑,若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和为贵?哈,这位林老哥可真是一语中的么,嘿,总算是开了金口了!萧无畏早就在布置燕西这场大局,自然听得懂林崇明话里的潜台词,对于林崇明能破自己的布局,萧无畏丝毫都不觉得奇怪,若是林崇明没这个本事,萧无畏又岂会如此重视其人。
“哈,林兄妙语,小王受教了,林兄且自便,小王去去便回。”萧无畏颇有深意地了林崇明一眼,也不再废话,拱了拱手,便即领着一众侍卫出了院门,乘了马车往王家赶了去……萧无畏刚一离开柳府,一名黑衣甲士便匆匆行进了柳啸全所住的那栋独立小院,脚步不停地进了房中,对着斜靠在炕上的柳啸全一躬身,轻声禀报道:“大都督,小王爷已动身。”
“嗯。”柳啸全眯缝着眼,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一挥手,示意那名甲士退下,捋着胸前的长须默默不语地沉思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微侧了下脸,对着一名站在炕边阴暗处的壮实汉子问了一声道:“雷老弟,尔以为畏儿此番前去成算如何?”
柳啸全口中的雷老弟赫然竟是雷龙——雷龙自打到了燕西,便不再过问萧无畏的一切活动,甚至萧无畏前番出猎他也没有跟着去,宛若就此隐身了一般,可此时却出现在了柳啸全的卧房中,一听柳啸全见问,雷龙那张恒定不变的脸上依旧平淡如常,只吐出了几个字:“一半对一半。”
“哦?能有一半的成算?很高了,老朽拭目以待啊,呵呵,畏儿这孩子将来怕不是池中之物喽。”柳啸全也没管雷龙的反应如何,笑呵呵地自言自语了一番,若有所思地望着王府的方位,静静地捋动着胸前的长须,唯有一双老眼中精芒闪动个不停……
第83章 和为贵乎(1)
第章 和为贵乎
晋昌城中这些天来尽管风风火火的事儿不老少,城中各种谣言满天飞扬,可那都是一般平头老百姓或是中下层的世家们在闹腾,真正的大世家诸如柳、史、张等却全都安静得很,至少表面上起来是如此,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的片刻宁静罢了,各方势力全都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最后的出手时机,反倒是一向不参与燕西大都督之争的王家这些天来忙碌得很,侦骑四出,每日里接见的各地文官不在少数,动作之大,分外地惹人注目。
王家要干什么旁人不透,可萧无畏却是心里头有数,这不过是王家在为即将到来的这场乱局做准备罢了,只不过准备的不是去争夺大都督之位,而是在准备收拾大乱之后的烂摊子,当然了,这一切都是萧无畏自己的揣测,到底事实是不是如此,萧无畏自也不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毕竟这世界上最难猜测的就是人心了,尤其王岳那头老狐狸的心思更是难猜得紧,然则对于萧无畏来说,王岳如何想的都无关紧要,如何让王岳不得不支持自己才是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很显然,要想说动王岳这等老狐狸,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此,萧无畏可是精心准备了良久,至于能不能成事,说穿了就一句话——没谱!
没谱归没谱,可该面对的萧无畏却也绝不会逃避,故此,王岳一请,萧无畏就到了,从容不迫地站在王府的大门前,潇洒自如地摇着折扇,丝毫不理会王家大门内外那进进出出的一众燕西文官们之好奇打量。
“小王爷,在下俗务缠身,让您久等了,海涵,海涵。”萧无畏在王府大门前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见王长泰急匆匆地从大门里行了出来,满脸子的疲惫之色,一见到萧无畏,赶忙疾走数步,抢上前去,一躬到底,很是恭敬地行了个参见之礼。
“无妨,王世兄公务繁忙,得注意劳逸结合方好,小王左右无事,等上片刻也是该当的。”萧无畏笑笑地打了个哈哈。
“小王爷,您请,家父已在书房相候。”王长泰先前刚跟其父就燕西之事争执了一番,其中最大的分歧就在萧无畏的身上,此时听萧无畏如此说法,自以为是萧无畏在出言讥讽,心中略有不快,可这等场合他也不愿多说些甚子,这便侧身一摆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萧无畏先行。
嗯?这小子莫非受了啥委屈了?萧无畏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观颜察色,王长泰的不快虽没表露得很明显,可萧无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心里头不由地叨咕了一番,可也没去多想,呵呵一笑,也比了个手势,道了声“请”,大步行进了王府之中……王府的书房很大,风格与整座王府相似,皆是古香古色地,表面上起来毫无奢华之气,可就萧无畏的见识,自是一眼就出那些家什全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随便一件拿了出去,没个千把两银子只怕下不来,更别说那些书架上摆放着的成排竹简书了,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来着,最少也是汉初的玩意儿了,即便是萧无畏这等见惯了大场面的主儿,都被王家的底蕴给狠狠地震了一下。
好你个王老头,还真是会享受,显摆不是?靠啊,不就是要告诉咱,你老王家传承了五百多年了么,嘿,咱老萧家可是皇室来着,下回咱也整这么一套唬人去!萧无畏肚子里叨咕着,可却没带到脸上来,一见到含笑缓步迎了上来的王岳,立马抢上一步,而后又矜持地站住了脚,笑着拱了拱手道:“小王见过王老先生。”
萧无畏先前扫视书房的举动虽隐蔽,可王岳却是在了眼里,其之所以请萧无畏到这间往日甚少用来会客的书房之用意便在于此,此时见萧无畏面色从容,“似乎”对那些古董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地会心一笑道:“小王爷病体未愈,王某却不得不多有打搅,还望海涵则个。”
“王老先生客气了,小王只是受了些惊吓,偶感风寒而已,不碍事,既是王老先生见召,小王自是不敢不来,却不知王老先生可有甚要务交代乎?”萧无畏不想被王岳牵着鼻子走,索性一见面就干脆地将话题直接挑了出来。
萧无畏这话颇有些个咄咄逼人之状,可惜王岳却不接招,只是笑着一侧身道:“小王爷,请坐,来人,上茶!”
王岳不接招,萧无畏自也不在意,左右此来萧无畏本就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之所以一上来故意做出一副咄咄逼人之状,其实也就是虚晃一枪,刺探一下王岳的心理罢了,既然王岳摆出了要详谈的架势,萧无畏自是不怯,这便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分宾主落了座,由着下人们奉上了新沏的香茶,萧无畏好整以暇地品着茶,却不再开口,就宛如无事人一般。
王岳曾与萧无畏交谈过一次,自是对萧无畏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此子难缠得紧,此时见萧无畏变脸比翻书还快,却也没觉得有多稀奇,同样是不动声色地品着茶,似乎在跟萧无畏比耐性一般,书房里本就只有他两人在,这一都不开口之下,书房里立马就静得很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小王爷可知那乞颜部落之下场么?”沉默了良久之后,王岳突然抛出了个问题来。
乞颜部落?哈,不就是那个暗算老子的回纥部落么,下场?这词听起来有些怪了!萧无畏没想到王岳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煞是惊人,心中一动,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王老先生明鉴,小王自前番一战之后,已是病体难支,实是不清楚外头的动静,却不知这乞颜部落如今如何了?”
“嗯,如今已经没有这么个部落了。”王岳不动声色地说道。
什么?没了?饶是萧无畏足够沉稳,可一听这个消息,不由地还是心头猛地一颤,愣了一下,这才皱着眉头出言问道:“王老先生此话怎讲?”
王岳沉默了一下,这才回答道:“今日传回的消息,该部落全族尽灭,两万余人无一活口。”
“什么?竟有此事?是何人所为?”萧无畏这一回可是真的沉不住气了,两万条人命啊,就这么一下子说没就没了,这可不是猪狗牛羊,是人命来着,哪怕乞颜部落曾暗算了自己,可萧无畏却还真没有起了灭人全族的心思,乍一听此震撼之消息,萧无畏手一颤,端着的茶碗险险些就此打翻在地,忍不住脱口追问了起来,然则王岳却保持着沉默,并没有回答萧无畏的问题,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凝重到了极点。
该死,这事情是谁干的?好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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