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是个三进的院落,十分阔大,自郭太妃去世后,便无人入住,而宫里还留了两个太监日日打理,因而干净齐整,只是冷清,当下苏禾随沈阔绕过四扇木屏门照壁,直往正殿去。明间儿大开,那老太监只站在门口,将灯笼递给沈阔道:“公公大晚上来公干,这宫里也没个照明的东西,殿内的蜡烛早不能点了,每月关的银子又不够使,灯笼也寻不出几个,您看就这一个灯笼成不成呢?”
沈阔本就提着个灯笼,便将这个递给苏禾,道:“你就在殿外候着,”说罢提着灯笼进了开间。那点火光愈来愈远了,接着那老太监向苏禾告辞,退去了东边的三开间小殿,槛窗里透出一点烛火的微亮,终于,所有人远了,只剩她一个提着灯笼等在一座废弃的大殿前,半点声息也没了,巨大的黑暗笼罩着她。她素来怕黑,眼睛不敢四处乱瞟,只低头看着脚尖,默念金刚经。方才就不该跟他过来的!在班房里吃肉喝酒岂不好?而沈阔已到了次间最里头,将灯笼举起来,照见房梁上,果然藏着个翠钿木盒。他今早审问了那曾伺候过郭太妃的成安,他说郭太妃疯了后喜欢写诗,每回写好了诗便命人放在房梁上,说这样才不会被人偷去,奴才们只得照做,以至最后太妃薨逝,那诗集便就在房梁上放着,于是沈阔才想着过来拿,偏白日忙着修乾清宫前的老虎洞,没走脱得开,只好晚上过来。房梁太高,周围又没个梯子,沈阔只得放下灯笼,搬了张八仙桌来,可惜桌腿朽了,他一踩上去便“啪”的一声散架了。沈阔无法,只得又搬了黑漆四方小桌,这桌子虽承受得住,可惜太矮,他站上去仍够不着房梁。“沈……沈公公,”这时,苏禾提着灯笼鬼撵似的跑进殿来。沈阔见她进来,没好气的,“不是叫你在外头等着?”
说罢从桌子上跳下来。苏禾抓住沈阔的箭袖,抬眼巴巴望着他,“公公,门口连灯火也没有,奴婢怕死了,奴婢不敢一个人在外头待着。”
沈阔不自然地抽出手臂,与她隔开一步,他就没见过胆子这样小的宫女,怕知了就罢了,还怕黑!“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他嫌弃道,忽想到什么,看了眼房梁,又看了看苏禾。……一刻钟后,沈阔站在四方小桌上,苏禾则跨坐在他肩头,伸手去够房梁上那上了把小铜锁的翠钿木盒,“公公,再高些,就要够着了。”
沈阔一手举着灯笼,一手掐着她的纤腰往上举,苏禾腰上怕痒,轻轻“啊”了声,双腿更夹紧沈阔的脖子,“你做什么?”
“赶紧的!”
沈阔喝道,实则他的脸已经红透了,不得不用愤怒掩盖心中妄念,若说先前他还以为自己只是看苏禾有趣才帮她一把,那此刻,他确确实实明白了自己的心。当日王汲向他献美人,他只觉厌恶,甚至他这双手也曾伺候过女人,什么都摸透了,也没生出半点情欲,唯独掐着这个女子的纤腰时,他心中一动,头回觉着女子的腰身这样细软,终于他还是对女人感兴趣了。苏禾也终于够着了那木盒,一手稳稳端了下来。接着沈阔蹲下了身,苏禾将木盒递给沈阔,而后小心翼翼从他身上下来……她的脸也红透了,只是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然而她咬着唇别过头,不敢看沈阔的害羞模样,却令沈阔发觉,心中的涟漪一荡再荡。“奴婢今日是鬼迷了心窍,想着报公公的恩德才……往后再不干这种事了。”
沈阔哼笑了声,掏出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木盒上的灰尘,“送咱家帕子时可没见你这样矜持。”
苏禾没脸透了,她最恨沈阔拿这事编排她,于是气鼓鼓地跳下小桌,一手一个提着两盏灯笼,直往门外走,沈阔没了灯,只好把盒子收起来,快步跟上……东侧开间里,那老太监透过槛窗望见灯火,忙不迭出门来相送,“公公好走,”苏禾将一个灯笼还了他,提着另一个灯笼往大门口而去,沈阔跟在后头火上浇油,“不高兴?难道咱家说错了?那帕子不是你绣的?”
苏禾不言,脚下更快了。……苏禾后悔,当初就不该送沈阔帕子的,现在让他拿来说嘴,好处又没得着,此番赴宴没见着皇帝,她那些厚着脸皮攀附沈阔的事迹,便显得很滑稽了。一路无话,两刻钟后,二人又回到东五所的班房前,屋里几个值夜太监在喝酒打牙祭,沈阔撩了帘子领苏禾进去,四个围桌而坐的奴才立即止住话头,起身唤了声:“沈公公,您怎么得空来这儿逛?”
一面说一面让出道来,示意沈阔入座。“今儿夜宵倒还丰盛,”沈阔瞅了眼八仙桌上,有菜有酒,清一色的白瓷小碟里盛着各样荤素小食。“嗐,都是沾了娘娘寿宴的光,今晚上值夜的都有赏菜,平日奴才们可没这口福呢!”
几人陪着笑脸请沈阔和苏禾入座,这些都是会看眼色的人,待二人入座便知趣地退到门口,“沈公公吃好,奴才们也要去巡夜了,”说着掀帘出了门,自然他们不是真去巡夜,而是回避至隔壁屋去了。屋里只剩下两人,沈阔用眼神示意苏禾坐,苏禾却立在那儿不动,她家里规矩严,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怕进了针工局,到午饭时分,她也是先等公公们用完了再跟一群宫女进去用饭,要跟一男子同席,她还有些不惯。沈阔见苏禾扭捏着不肯坐,以为她还在生气,便道:“你要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气到几时?”
“奴婢不气了,奴婢只是不敢与公公同席。”
“不敢还是不愿?”
沈阔目光骤冷,以为她嫌弃自己是个阉人不愿同席,骤然勾出许多回忆。她见他为沈莲英接痰时她厌恶的眼神,她对黄程说自己不认得她时的倔模样,还有沈莲英说苏家家风严,一家子都厌恶宦官。他拎起白瓷酒壶,故作漫不经心地斟酒,“怎么?帕子你也送了,咱家吃过的桃子你也吃了,这时候又摆什么小姐的谱?”
苏禾本还想坐过去,此言一出,她反而不肯坐了,“公公您一个人慢慢吃吧,奴婢在外头等您,”说罢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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