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了原来修理厂的停车坝子——国营公司垮台以后,这里暂时没有人管,有在里面晾衣服的有在里面乱停车的。
许远在两排晾衣绳后面撒了泡尿,刚把裤子提上,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半夜三更,多少有些吓人,他立马转身,轻声问:“谁?”
从晾衣绳的衣服间,他看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向这边靠近。人影走近,脸上不知罩着什么东西,许远一时没认出那是谁。
他又轻轻喊了一声:“是谁?”
那人影好像没听见一样,走近一辆货车,做贼一样打开车门,轻轻溜进驾驶座。
所以许远猜到了那是谁——哑巴。
这一片除了老头就他耳朵不好。
这半夜三更的,他跑别人货车上要干什么?许远没再做声,立在暗中默默看着。
可惜货车内光线很差,他看不清哑巴具体在做什么,不等他想办法一探究竟,哑巴竟然很快就出来了,他呆在车里的时间不过十几秒。
之后他锁上车门,快速离去。
许远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再来后,他走到车前,绕着车转了两圈,又扒在车窗上往里看,实在没看出异样。
就十几秒的时间,哑巴到底在里面干了什么?
许远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又觉得事不关己,于是把这事丢开,没再去想。
直到后来得知郁兆伟出车祸死了,而且就是开的那晚那辆货车,他惊出一身冷汗。
很快,郁风回到镇上,和马芳芳一起处理后事。那时许远其实也在镇上,但是没有露面,他一边悄悄观望事情的后续,一边远远看着郁风。
郁兆伟车祸的事情很好打听,每一个细节都在小小的老街上被反复传诵,许远得知交警的车检报告上说,货车本身一切正常,没有机械故障,事故原因是驾驶员疲劳驾驶,加上出隧道时出现“骤盲”,所以驶出隧道就撞上了隔离带。
聘请郁兆伟的私人老板人倒不错,满怀愧疚地上门吊唁过郁兆伟,还主动帮忙张罗保险金赔偿的一应事宜。
事情很快尘埃落定了,一切交割得十分明白。
但许远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及他始终想不明白,这和那夜哑巴偷偷动过货车到底有没有关系。
哑巴和郁兆伟有过不小的过节,运输公司解散时,哑巴本来有机会被安置进另一家国营公司,继续吃他的铁饭碗,可惜被郁兆伟带人“闹”掉了。夺人钱财有如杀人父母,哑巴那种人,完全有可能暗地里报复。
可是警察那边又说车子没问题,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直到——那天郁风去了警察局,许远仍旧悄悄跟着。郁风是去领郁兆伟留在货车上的遗物的,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证物口袋,透明的,里面没几样东西:驾驶证、驾照、钱包、水杯、一只白色药瓶。药瓶?
许远猛地想起,那天晚上哑巴进入货车以后,他确实听到过一种细微的声音——晃动药瓶时药片碰撞的“哗哗”声。如果不是看到车上有药瓶,他不会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看着郁风垂着头渐渐走远的背影,他又想起另一件事。
郁风曾告诉他,郁兆伟患有高血压,运输公司解散前就有,下岗后又有加重。听郁风说,高血压严重时,郁兆伟的症状之一是看东西特别模糊。
不过郁兆伟特别讳疾忌医,去红十字会看过两次就再也不肯去了,自己买了些维生素A和叶黄素吃,说吃了眼睛就看得清了。
许远一直知道这事,那其他人知道吗?
大货司机有身体要求,患重病的都不让出车或者直接调岗,许远猜郁兆伟考虑到工作和面子,应该不会到处嚷嚷。
可是,如果哑巴恰好知道呢?
那天晚上,他是不是对郁兆伟放在车里的药动了手脚?
许远的心猛地狂跳。
郁风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许远没有跟上,他去了江边,对着一江肃杀的灰棕色流水思考了很久。
到这里,事情似乎已经不再复杂,不过许远天生欠缺逻辑思维,愣是坐了一个下午才把几个点串联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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