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陈步青从林场返回,又过一天,去机场的路上,陆安峦忽然想问陈步青一些问题。
“您觉得怎么才叫活得聪明?”
陈步青在副驾驶,他在后排,隔着不亲热的距离,若不是眉眼相似,都叫人看不出是一对母子。
“不明知故犯,如果犯错不可避免,及时止损也算聪明。”陈步青说话总是很简洁。
“那您和陆成江结婚,有了我,是明知故犯还是不可避免?”问题问得像是明知道要得到一个不愉快的答案,但还是要赌气。
陈步青自然看得出他的情绪,也许是因为刚见过陈懋林,也许是因为她也不年轻了,曾经极度抵触的事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可回避。
“我和他结婚是因为我需要。”陈步青淡声开口,她对这个儿子实在感情不深,因而没有刻意放柔语调,“你出生前一年,我的弟弟,也就是你的舅舅陈昧实在工程事故中过世,你外婆为此一病不起,从早哭到晚,哭她的好儿子没有了。”
“我不同情她。”短暂的停顿后,陈步青冷淡依旧地说,“为生出她儿子,她在我出生后的五年里堕了六次胎,早就没有健康的身体,当然你外公是支持的。”
陆安峦微微瞪了瞪眼。
陈步青在后视镜瞥男孩一眼,有一瞬间她倒是以为看见年轻的自己。
“很意外?以为高级知识分子做不出如此愚昧的事情?”她抬手向耳后掖了掖鬓角,似乎是轻轻地笑了,“我也很意外,意外于人能这么不理智,这么乐于自己找罪受。你舅舅过世以后,你外婆差点当场断气,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倒很快想到了能自我开解的办法,她让我给她生一个外孙,否则她闭不了眼。”
“你父亲是个很好的选择,因为我们不会爱上对方,毕竟情感是最麻烦的事。”说到这里陈步青或多或少想起大学时期的陆成江,想起当年的班长常被人称为天之骄子,意气风发,与后来再见时大相径庭。
“至于为什么那样你可以以后自己去问他。他也在被你的祖父祖母催促,而且他正心灰意冷,我们很快结婚,很快有了你,他也帮我重新建立了事业,不过显然他是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帮我了这个忙,于是五年后他受了更大一场打击,他倒是挺可怜的。”
陈步青略微垂首,用食指和拇指在眉心按了按,“但我不认为他时至今日提出自我检举有意义,已经错过的事,比起事后追悔,不如及时止损,过好自己剩下的时间。”
陆安峦想不到自己负气问出的问题背后有如此多的陈年往事,并且实际上还有许多细节他不得而知,包括他带沈念住过的小红楼二层朝阳的房间在陈昧实长大后就归属了家里的男孩,而姐姐被以“谦让”为要求搬到北屋,包括陈步青在二十九岁时得到一次公派出国的机会,但因母亲“死不瞑目”的胁迫而暂停了事业,包括其实陈步青的身体不适合生育,因为生下他差点难产致死。
他一拳落在雾中,始终心有怨恨的、从小到大承受的来自父母的冷漠,以及现如今被获得的一无所有的结果,他以为能够得到宣泄的机会,可陈步青的讲述却好似在说,每个人要遭遇无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哭不闹及时为自己寻到好走的路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然而他好像忽然不懂什么是理智,不懂什么是及时止损,是不挂念任何人还是不对任何爱抱有期待。
一阵刺痛猛地从背后向四肢百骸扩散,他突然怀疑,自己为什么坐在这辆车里,为什么要做所谓聪明的选择,是谁规定了什么是聪明什么是不聪明?
“不对。”他突兀地冒出一声。
汽车已经驶过机场ETC,道路既不拥挤也不限低速,车窗外的一景一物极速向后消退,像开悟的智者轻而易举抛却了曾经的负累。
“不对。”他又重复一次,与此同时裤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震动。
“喂?”他按下接听键,对面似乎是纠结怎么说,好一阵无声。
“你快、你快说。”楚梨小声催促,徐也轻轻舒了一口气,说:“别走,安子,那不是你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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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走自己的路吧孩子们(下章就重逢)
第35章复夏
午后下了场雨,给天洗得瓦蓝,六月一过,雨不再是冷峭的东西,气温开始一场雨追着一场雨地升高,百十里漫山遍野迅速裹回墨绿,亟待一年当中最盛情的时候到来。
周汝萍哼着口哨从村委会回来,步子逐渐地要飘离地面,人还没进校门,拍手声先传进来:“孩儿们,改革春风可算是吹到咱这来喽~”
“咋啦?”
“咋啦?”
“咋啦周老师?”
这会儿是最后一节课,全校仨年级正一起上体育课,四十一个小孩儿高高矮矮,衣服花花绿绿,脸同样的黝黑,小猴儿似的在院里闹,闻声都朝周汝萍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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