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小念。”宋挽青用细瘦起皱的手给沈念别了别鬓角,眼神闪烁。多年的伴侣骤然离开,孤独无法消耗,宋挽青苍老了许多,现在看着沈念,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祝您过年好。”沈念深深鞠躬,腼腆地笑着。他不太习惯隔辈人的爱抚,印象中的祖辈人只有奶奶,而奶奶不喜欢他,也并没有同他生活许多年。
一老一少站在玄关,好半天没有挪地方,陆安峦不热衷搞温情,手臂揽过沈念肩膀,大摇阔步把人往屋里扯,沈念还没换拖鞋,手足无措地跟他撕扯起来。
“等一会儿,鞋,鞋——”
“磨叽,赶紧赶紧。”
王妈给沈念预备的拖鞋就放在门口,这会儿正从厨房出来要给沈念拿,陆安峦抢先一步,拎过来就给沈念脱鞋往脚上套。
“我跟你说,王妈做的炸萝卜丸子全东北第一,不过年吃不着,一会儿你抢着点吃,不然我可不让着你。”
陆安峦蹲在地上给沈念换鞋,沈念觉得很不好意思,只能扭头跟王妈鞠躬拜年。
他被陆安峦迅速抓进一间屋子,两位长辈立在门口,王妈欣慰地笑起来,说:“小哥俩处得挺好,安峦比以前乐呵多了是不?”
宋挽青摹沙着手心里的竹筐把手,愣神了一会儿,才说:“是、是啊。”
沈念被陆安峦抓进最里间的卧室,拢共六十九平的房子,哪个屋都不大,小小的屋子里,开门一侧墙上打着二十世纪初最时兴的姜黄色通顶立柜,最旁一排是三层开放格,中间一个,摆着一只相框。
沈念只是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就能辨认出照片上的人是青年时的陆成江。
照片是黑白照,陆成江穿着白色衬衫短袖和工装裤子,右臂臂弯搭着一件迷彩外套,站在一所学校的大门口前,照片右下角有表示时间的斑驳烫金字:1982。06。07。
不意外的,是照片上的陆成江与陆安峦很像,尤其是灿白的笑容,意气风发,与此同时令沈念感到意外的,也是青年陆成江的笑容,爽朗、外放,不似中年后的深沉和无法忽视的暮气。
“再瞅他一会儿不给你饭吃噢。”
陆安峦闪身过来挡在沈念眼前,反手把相框按倒。
“上来上来,看看你哥当年的风采。”
他把沈念拽上床,羽绒服脱到地板上,两人盘腿面对面坐。陆安峦把一只正方形大铁盒放在俩人中间,印着“食品一厂”的盖子掀开,里面是一沓沓或五寸或四寸的彩色照片。
“哥小时候也很帅吧?”
陆安峦挑出一张在东山动物园门口抱红色氢气球穿牛仔背带裤的照片,照片上小小的男孩撇着嘴,看起来对周遭并不感兴趣。
陆安峦朝沈念举起那张照片,扬起一侧嘴角,“拽吧?哥从小就走气质路线。”
“怎么不高兴呢?”沈念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他。
“人家我那是、”陆安峦卡壳了一下,随即伸手扯了扯沈念右边腮帮,“我那是不感兴趣,区区动物园,哥不稀得看。”
“噢。”沈念点点头,脸肉在陆安峦手里蹭来蹭去。
“怎的?不信呢?”陆安峦不再捏他的脸,而是掏进他的脖领挠他脖子上的痒痒肉,沈念被咯叽得直缩脖儿,不一会儿也抻起胳膊挠陆安峦。
屋外响起震天响的炮声,年饭吃得早的人家,已经点上第一挂鞭。俩人猫在小屋里互相咯叽,呲呲傻乐。
照片被扒拉到了床下,陆安峦脸贴着沈念有茧子的手,想起来东北后的第一个年。
那年来得兵荒马乱,年前,陆成江与陈步青突然离婚,结束了交往淡如水的十年婚姻,他的父亲母亲似乎默认,八九岁的孩子可以承担变故,迅速地为他收拾好了行李,除此之外,还有陈步青的行李,于是在南方湿冷北方飘雪的一月,他被陆成江送往东北,陈步青飞往美国。
他没有完整的家了。
在东北的最初一段时间,他不习惯且不喜欢北方的一切,不喜欢干燥的暖气,不喜欢风里的冰碴,不喜欢父母冷淡的婚姻,不喜欢陈步青走那么远,不喜欢陆成江转身就回南方。
那一年直到四月东北的天才算彻底回暖,宋挽青和陆岳霆带他跑遍城里城外大大小小可玩的地方,给他买遍所有时兴玩具,但他不喜欢,每一张照片,他都笑不出来。
“在这儿过年,是不是不习惯?”
俩人闹累了,面对面栽倒在床上,陆安峦抹抹沈念脑门上的汗珠,轻声问他。
沈念没有很快答,挨着陆安峦手心喘了一会气。
“跟你在一块,没感觉不习惯。”
沈念的语气平常而真诚,没有刻意表达感激,也没有冠冕堂皇,自然而然,像股开春了自然会刮的南风,在陆安峦起伏的胸口上挠了一下。
这里的年饭三十儿中午吃,年饭开席前,至少点一挂鞭或是放几门二踢脚,但今年家里办过丧事,陆成江也因特大暴雪堵在路上,所以大圆饭桌显得有些空荡,也正因此,陆安峦静静地想,若非沈念来到他身边,他可能会同宋挽青一样,落寞无法排解。
一顿年饭吃得不算热火朝天但温馨和谐,陆安峦慷慨地剥了一整盘虾准备分给所有人,舔着手指上沾到的虾油,他觉得现在这样算是挺好。
从前缺失掉的许多东西也许注定无法追回,但现在,他还有爱自己的长辈,以及一个完完整整且专属于他的人,觉得应该满足。
然而很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随之而来的门铃在少年平风无浪的心口敲了一声警钟,提醒他,还有些命运里的事远没有清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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