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收回目光。又是沉默。风抚过窗帘,抚过锦旗,抚过碎发和黑色长裙。
「还有事儿?」可能过了一万年,母亲说。
「啊,这老办公楼下个月就要拆了,」他脑袋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这不,我在广场对面物色了个不错的,先当办公室凑合着用,啊?」
「陈书记真是费心了,不过用不着,我们这演艺行业,办公室也就是个联络点儿,充其量装点装点门面儿,真的没那么重要。」
「啥话说的,」陈建军腾地站起身来,「这剧场,是我要租给你们的,结果也没几场演出,这办公楼上要再来一出,那我还是人吗?」
母亲直视前方,没搭茬。或许她是不愿意打破病猪的节奏。后者手舞足蹈,持续蓄力中。
「不管怎么说,找办公室于情于理是我的责任,凤兰啊,你也不要因为怨恨我就净说些气话,犯不着,犯不着。」
「我怨恨你?」母亲笑了笑,上身前倾,眉头紧锁。
陈建军喘口气,垂下了头,双手叉腰。不知为何,他的白衬衣鼓鼓的,像个驼峰。
两人就这么僵了好半晌。阳光真是亮啊,简直跟记忆中一样亮,它打在墙上,墙便轻颤着,似要融化一般。突然,陈建军抬起头,快步走向办公桌。母亲急忙躲开,但还是被他攥住了手。他压低声音说:「凤兰。」
母亲啧了一声,甩甩手,没能甩开。她背靠文件柜,就那么看着陈建军。
「我就跟你说说话。」病猪笑笑,深吸了口气。他并不大的手宛若一把钳子。
「行了陈建军。」
陈建军并不认为「行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长叹口气:「昨天是红妆生日。」
母亲没说话,目光下垂。
陈建军唉了一声,接着——猛然抱住了母亲。几乎都不带过度。
「陈建军,你松开!」母亲一声轻呼,她缩缩身子,瞅了瞅门,又瞅了瞅窗外。
病猪却只是吸气,脑袋在母亲脖颈间乱拱,显然又入了魔障。
「陈建军。」
「我想你,想得受不了。」
「说话又不作数了是吧?」母亲仰着脸,笑了笑,嗓音干涩。她甚至放下了原本撑在陈建军胸前的胳膊。
令人惊讶的的是,病猪立马停止了拱食。愣了片刻,他喘息着慢慢松了手。
母亲从角落里跳出来,整整衣服,径直走了出去。
陈建军双手叉腰呆了半晌。接着,他看看窗外,又在屋里环视一周后,也走了出去。没忘关门。
剩下的二十来分钟都是风和阳光,以及它们在万物上的投影。我挺着脊梁,目不转睛地看到了最后一刻。微弱的荧光中,我弹出一根烟,又是一通摸索。当然,并没有找到打火机。
直到一根烟尽,我才打开了第二个文件夹,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最后又回到了第二个。刚戴上耳机,点开一个视频,奶奶就在外面叫开了。她问我晌午吃啥饭,我说不知道。
「那就还吃饺子!」
「行。」
「行?顿顿吃饺子,你也不嫌烦……」
待她老人家唠叨着走远,我又敲了下空格键。镜头还在摇晃,黑色皮沙发,人脸,水晶吊灯,深红色木衣架,人脸,黄条纹桌面。
「……这次多亏三哥放手,不然也轮不到我们……」男声,三四十岁吧,平阳话。
「他在哪个锅里不是吃肉啊?客套话留着给老板说,啊。」洪亮的嗓门,当然,声音并不高,而且语调和缓,就像每个字都在被拉长、按摩。
「二哥就是心直口快。」男的赔笑,这次换成了普通话。
「预算就这么多,至少要投八个点进去,啊,」镜头缓缓上移,白衬衣扶了扶眼镜,「这个文化综合楼也是个市重点工程,又在广场正对面,可马虎不得。」
「了解了解,完全了解,您放心。」
「我是说用工用料要投入八个点。」陈建军大手一挥(看起来很大),在它即将切下来时,镜头又回到了桌面。
「这个……」对方似乎有点为难,好半晌才继续说,「二哥,这行业规矩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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