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朱文白一天一天地捱过去,每一天都是煎熬,度日如年。但12月8日还是很快来临,对他来讲,其实是别无选择的。能怎么样呢?报警?当然能够抓到敲诈者,可是他肯定向纪委、检察院举报自己。如果只是寄来的这一张照片,那还好说,归根结底也证明不了。喝酒喝多了出来被一位女下属搀扶自己一下,难道就不允许啦?关键是难保其他还有什么照片或是别的什么证据?从信里的内容来看,连利用工作日约会这种信息都知道,看来已经被人跟踪很久了。照片应该是那天在晶丽酒店楼下拍的,自己晚上极少跟胡佳莉见面,这是最近一次,就是为儿子的事情请托李国梁宴请刘积仁,陈小婷和胡佳莉作陪的。这两天专门拿着照片到晶丽酒店门口做过对比,确定照片里的环境也正是晶丽酒店的一楼门厅。也悄悄地来到中山公园喷水池边,这里的确有一条公园椅,椅子很矮,下面确实有一块砖。如果不是知道下面有块砖,是没有人会特意趴低身子观察的。砖的附近的土是新的,扒开砖头,下面有一个小坑,放一个信封没有问题,再用砖掩盖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看来是敲诈者早就精心设计好的。
这几天朱文白想了无数的办法,最终又被一一否定掉。说到底,他现在根本不操心敲诈的两万块钱,这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关键害怕被敲诈分子留点尾巴,一次又一次无休止地勒索,那总有一天要搞到鱼死网破。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底洞,眼前那个黑洞洞的洞口,似乎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吞噬掉。。。。。。他感到无比后怕。而今之计,也只有暂且相信他吧,但愿破这两万块的财能换回一个平安,那就谢天谢地了!
8号晚上,朱文白吃好晚饭,焦躁不安,心里像有蚂蚁爬来爬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表面佯作看电视,其实心思都在中山公园的椅子下面。十点钟,他跟爱人说一句:“我到厂里去一下!”
爱人疑惑地问道:“这么晚还去厂里干什么?”
“哦,最近厂里老是招贼,连续发生盗窃案,这段时间我让保卫科加强安全巡逻,我过去查一下岗。”朱文白淡定地说道。
“哦,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放心吧,没事的。你先睡吧!”
朱文白下楼,自己骑着木兰小轻骑,趁着夜色出了门。冬夜的深州城,街上人车稀少。他骑着小电驴冷风嗖嗖直往脖口里灌,他后悔刚才没有带一条围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大概二十来分钟,他来到中山公园入口。停好车,慢慢溜达进去。空旷的公园里一片幽暗,没有人影,只有微弱的几盏路灯勉强照着眼前的小径。他来到喷水池边,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还是空无一人。他慢慢走到长椅边坐下,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连同寒冷的夜风一同吸进胸腔,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长椅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眼前只有近处草坪灯发出微光,以及远处河道倒映的粼粼波光。他看看腕表,夜光表的指针指向十点五十。他扔掉烟头,用脚踩灭。从兜里掏出信封,趴下身子揭开砖头,把信封放了进去,又用砖头盖好。应该没人发现,他站起身,在四周绕了一圈,回到停车处,骑车返家。
第二天,一早五点钟他又悄悄骑车来到公园,从砖头下面取回了一个信封。里面有十来张照片和胶片底片,都是那天晚上拍的,有李国梁、刘积仁和陆自明等人一起的,也有李国梁和陈小婷两人一前一后进电梯的,看得出来好些是连拍的照片,前后过程很清楚。最可怕的居然还有一张是当天晚上自己签字的消费单据,连两间房的房号都写在上面!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这个单据都搞得到?难道是晶丽酒店里的内鬼?太可怕了!朱文白倒抽一口冷气。幸亏花钱买回来了,看到底片也在,他心里为之稍安。立即用火机把一切都销毁了。当天晚上,他就病倒了。昨晚的夜风一吹,加之心急烦躁上火,一下子高烧超过四十度。
赵坚强喜不自胜。辛苦总算没有白费,长时间的跟踪调查换来了丰硕的成果。两万块钱啊!差不多是自己一年的工资了!他佩服自己的机智,看来还得是用头脑赚钱快!当初他本来打算把两千块钱的照相机成本收回来就好了,可是转念一想,那些当官的一晚上在酒店公款吃喝、开房都要花几千块钱,自己才要两千实在是太少了!狠一狠心,加了个零!这段时间,他其实也一直忐忑不安,思想上很纠结,这么大笔钱不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吧?不要羊肉没吃着惹了一身骚。可是转念一想,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他不肯呢,自己可以再写一封匿名信,把额度降下来一点,可万一他肯呢,自己不就白得一大笔钱?直到拿到了两万元钱,数了三四遍,一分不少,才为自己的得意之作感到骄傲。哼,这些贪官的钱都是来路不正的,自己敲他这么一点又算什么?如果他要搞到鱼死网破,自己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想到这里,心里又生出一种崇高感,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光荣。时间稍长,还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再多要点,对朱文白来说这点钱肯定不算个事!照片和胶片底片他都还掉了,但是其实当时他印了两份照片,自己身边还留存了一份完整的照片,倒不是为了继续敲诈,而是担心万一事情败露,他好向纪委或者检察院和盘托出,以求自保。这一份东西,自己得留好了,不定什么时候再派用场呢?
年前,房产集团人事焕然一新。刘积仁担任市建委副主任,分管公用事业和村镇建设。郑义平顺利接班成为房产集团总经理,杨滨晋升为党委书记。副总分工调整:张新宇分管房地产开发条线,周福康分管物业管理条线。陆自明的职务也做了调整,调任到公房分公司任经理。这样在明面上,陆自明是集团党委委员兼公房分公司经理,相当于公房条线的分管领导,直接对总经理负责。这样的人事安排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对陆自明来说心情并不舒服。他内心的期望么,当然是一步到位担任集团副总,退而求其次么,也保持目前现状不动,毕竟深房建筑公司这几年在自己手上已经发展壮大,成为深州市建筑市场上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建筑公司经理这个职务成为真正有实权的一个重要岗位,现在把羊养肥了,轮到别人宰杀,心里不是个滋味。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宰杀这头羊的人竟然是陈英俊!
陈英俊自从搭上郑义平这条线后,顺利解决了中层正职岗位,担任材料科科长。但刘积仁的机构改革之后,材料统一集采,具体由商贸公司负责,黄选刚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而材料科反倒成为没有实权的空壳,仅仅负责甲供材料的计划、询价指导、考核监督等。看着黄选刚一天到晚大权在握,身边一堆建材厂商们像苍蝇一样整日价围着他转,陈英俊心里痒痒的。自己也向郑义平下了重礼,又托人向郑义平递过几次话,得到的回复是等合适机会再调整。郑义平接班集团一把手之后,陈英俊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专门上门到郑义平家做了“隆重地”拜访,并表达了自己想到下属两个子公司去:商贸公司或者建筑公司都行。这次,郑义平没有再打太极,答应年前调整中层干部时考虑他的诉求。
对郑义平来说,这个决心没有什么不好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皆然,权力的重新分配是必然的。陆自明是刘积仁的嫡系部队,靠着刘年纪轻轻就担任要职。现在刘高升了,他的人肯定要动,但也要顾及刘的面子。这对他这个“老法师”来说不算难事。把陆自明调到公房分公司,明升暗降,名义上相当于一个副总的地位了,但实际权力却大大削弱。正好,把重要岗位让给自己人。章哲立也托人走了郑义平的门子,这次轮岗到材料科担任副科长(主持工作),也算享受中层正职待遇了。现在权柄掌握在郑义平的手上,面对房产集团这么块大蛋糕,他有的是耐心,不着急,慢慢切。
陆自明怀着怅然的心情离开深房建筑公司,他知道,必须学会接受现实。除了近几年顺风顺水,其实在他人生的大部分时光,生活这位老师一直在给他上这堂如何接受的课。而他也早已习惯了接受。一切都只能从实际出发,自己的设想再美好也是不顶用的。这也是我党一贯提倡的实事求是吧。世界就是这么个世界,即使再不舍,你能怎么办呢?他按期与陈英俊做了交接。回想三年前刚接手建筑公司时,真是一穷二白,空有其名:三级暂定资质,市场业务为零,全靠集团输血养活十几号人,账上只剩了二三十万的吃饭钱。经过自己三年的努力,资质平台升为二级,外部市场每年业务量也有五六千万,加上集团自有业务,近两年产值早已突破一个亿。移交给陈英俊时,管理人员队伍增长到四十多人,比原来翻了三番多,账面上躺着近两千万元的现金(包括五个班组交的五百万元保证金)。而且随着建筑市场的进一步扩大,他有把握让这个数字继续向上攀升,而且今年他已经启动申报一级总承包资质的各项准备工作,列入了三年行动计划。如果能够呆的时间再长一点,最多明年底他有把握把这项战略性任务完成好。到那时,深房建筑公司将是深州建筑行业的领军企业之一,成为整个行业的龙头。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只能是停留在他的设想之中,留存在他的报告里,即使实现那也是属于别人的荣耀,后续的一切与他无关了。
陆自明下午和陈英俊交接完,失落地回到宿舍。如果不是自己身上还有党委委员这个头衔,他几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陈英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么一块集团的肥肉终于落到自己手里,想想都带劲,如果不是陆自明在场他几乎忍不住要手舞足蹈地唱起来。
回到宿舍楼下已经是五点半,天微微擦黑。刚准备进楼道,突然边上有个黑影蹿出来,把他吓了一跳。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没有说话,陆自明定睛一看,是“光膀子”王叔。他感到一阵紧张,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开口道:“王叔。。。。。。”
“光膀子”没有回应。陆自明定一定心神,又说道:“王叔,这里冷,要不上去我宿舍说吧!”
仍是一声不吭。陆自明也不敢挪动脚步,只能陪着他站立原处。半响,“光膀子”开口道:“你为什么甩掉梅芳?梅芳哪里对不起你?”声音不大,但是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我。。。。。。”陆自明嗫嚅道,接不上话来。
“你以为自己当官了,看不起梅芳了,是吗!”声调高了起来。
“不是的,王叔,你听我解释。。。。。。”陆自明慌了阵脚,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芳现在整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都瘦了十几斤,你这个畜生!”王叔愤怒地说道。
陆自明听了一阵心痛,眼里掉下泪来,只能反复说道:“对不起,王叔,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从你来到深州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我。。。我和你拼了!”王叔越说越激动,一把扯住他的领口,说道:“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饶了你!”
陆自明恸哭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痛,一种深入心底、刺入骨髓的痛:“王叔。。。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梅芳!你打我,狠狠打我!是我的错。。。。。。”
王叔左手死死扯住他的领口,右手一个耳刮子扇在陆自明的左脸,又反复左右开弓,“啪啪啪”地几下,扇在陆自明脸颊。陆自明没有一丝挣扎,更没有还手的念头,任由他扇自己。
“爸!你住手!”这时王梅芳走过来,孙阿姨也跟在后面。
王叔没有停止,王梅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声喊道:“爸,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这件事跟他无关!是我自己要分手的!你跟我回去,不要再胡闹了!”
王叔被梅芳抓住手臂,看看女儿憔悴的模样,一阵钻心的痛,又看看陆自明,被自己扇得发红的面颊上满是泪水,狼狈不堪,他叹口气,松开了陆自明的领口,说道:“我早就说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当代陈世美!唉。。。。。。”说完甩手而去。
王梅芳也随着父亲转身而去。“梅芳!”陆自明叫了一声,王梅芳没有回头,陆自明的哭声又起。王梅芳决绝而去。孙阿姨看着他俩,似乎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也只能用哀怨的眼神望着陆自明,长叹一声:“你。。。。。。你呀!唉!”转身回家去了。
楼道前只剩下陆自明一人呆立当场,小区内路灯亮起,照出他的身影,形单影孤只。他感到内心一片悲凉,脸颊火辣辣的痛,耳朵也嗡嗡作响,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刚才看到梅芳消瘦的脸庞、憔悴的面容,心如刀绞。都是自己害了她啊!多么美好的姑娘,自己的初恋,曾经是魂牵梦系、渴望共度余生的人,是自己亲手撕碎了这一切!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究竟在追求什么?陡然间,他觉得自己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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