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风把皮带拿在手里掂了掂,把铜扣那端握在左手,右手抻在皮带中部,扬起手——啪!
皮带落在背上,许远结结实实抖了一下,疼得眼睛都直了。
那一阵痛缓过来后,许远恶狠狠扭过头,眼睛从凌乱的发绺里射出凶光——“你他妈……”
啪!郁风又一皮带甩过去,不过这次许远条件反射抬手格挡,小臂上瞬间浮起一道殷红的肉条。郁风不得不承认,摆布人是快乐的,令人心尖酥痒,这可能是大人喜欢把孩子当虫子一样摆布的原因。
打人很容易上瘾。郁风又甩了一皮带,许远脸颊上也多了一条浮起的肉条。顺着那个肉条,郁风忽然留意到许远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疼出了泪花。
第06章心肺肠子皮口袋
打他的人散去了,许远站起来,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其余地方冷冰冰地疼,他哆哆嗦嗦把衣服一件件从地上捡起来穿了,穿上还是禁不住打抖——冷透了。
许远回头看了一眼茶馆,郁风和那群青少年已经在门口支了张桌子,脚下有个搪瓷盆烧着干柴、头上吊着一只钨丝灯。
除了郁风以外,其余人在秃噜香瓜子,见许远看过来,撅着嘴冲他喷瓜子壳,笑出老太婆似的一脸褶子。
郁风坐在唯一一把带靠背的竹椅上,靠着椅子拿着张报纸在灯下看,看得眼都不怎么眨。
许远在心里骂他,用十五年来积攒的脏话,囊括了各种日来日去的生值运动。
许远最后套上黑色毛线帽,缩着脖子走了。郁风若有所觉似的,从报纸上抬起眼,望向他的背影。
报纸上社会版头条——
“婆媳矛盾酿惨剧七旬老太遭分尸”
十几年前互联网还没罗织到西南腹地这个芝麻绿豆大的贫穷乡镇,大家了解世界还是靠着卫视台和报纸杂志,地摊文学、盗版光碟盛行。阅读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技能,整条街唯一会订报纸的就是国企运输公司办公室,日报晚报财经报,上面的世界大事总结起来:一报还一报。
郁兆伟和办公室主任卓扬清是兄弟伙,二十年的好关系,卓扬清私下给郁兆伟配了一把公司邮箱的小钥匙,所以许兆伟往往比总经理和厂长还能先看到报纸,这可能是郁兆伟在郁风心里唯一的好处,镇上的娱乐活动很少,他没事的时候喜欢读那些日报晚报财经报。
那时世界在他的想象里大得没边,又凝练得如同一个奇点,两伊是水深火热、巴勒斯坦是炮火连天、中日韩是经济奇迹、欧美是文明灯塔、太空中是杨利伟费俊龙翟志刚前赴后继……
而眼前的生活要具体得多,是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细致入微的生活困境,不足为外人道亦不配上报纸,但许远家“有幸”成为他们中的代表,用夸张的戏剧化的博人眼球的情节桥段荣登头版。
郁风看着许远已经很小的背影若有所思,高瘦竹竿突然凑过来问:“芋头,看什么呢?婆媳……分尸……诶,分尸!给我看看!”
郁风把手里的报纸合拢,社会版被叠在了娱乐版里面,“没什么。给我把瓜子。”过了一会儿,他把社会版抽出来扔进了火盆里。
他对许远的印象并没有任何改观,他只是生出一种……微妙的同理心。那是……
人们读到许家的新闻时,他的家庭似乎被同时解剖了,被分尸了。别人会感慨,他的家还有他的家,切开好多血……还有街上许多孩子的家庭会被一起分尸。
当然,也许他们会无感,因为大家都过着差不多的生活。
许远慢慢走回去,瓦房竟然锁着门,一般这时候许多于已经下班回家做好饭了,但现在门口的灶冷冰冰的。许远又冷又饿,从脖子里拉出棉线穿的钥匙,打开门,在角落里找到几个红苕、土豆,拿出门又把灶火点燃。太冷了,他拿起蒲扇对着灶膛玩命扇风,火焰总算快速旺盛起来。
许远把红苕土豆丢进灶膛里,锅里添上一些水。饿死了,他连到处溜达的力气都没有,就窝在灶边发呆。
正对面是运输公司的职工楼,是一栋三层的筒子楼,许远进去逛过,里面是一条长长的曲折的走廊,两边分布着住户,一层大概有十几二十户,有的是一间屋子,有的是一间客厅带一间屋子,总之很狭窄,还没有许家的瓦房大。
筒子楼二楼走廊尽头就是郁家,他们家客厅的窗户对着街面。许远无意识地东看西看,忽然,对面的窗户里出现一个人影,背对着窗户,他应该是突然站起来的,右手扬起、落下,只听“啪”一声脆响,仿佛一角号令,傍晚的宁静倏然打破。
“我日你妈卖批!放弄求咸你想咸死仙人板板!日尼玛,炒了几十年菜还不晓得放多少盐吗?猪都做得出来一桌席了,我看你连猪都不如!”
随后是女人低一些的声音,呼呼噜噜的,像在嗓子眼儿里说话。
接着,又是郁兆伟响亮浑厚的叫骂声,他声音仿佛那些唱摇滚的,又像村里表演唱川剧的,扩散效果特别好,他不管骂谁,挨骂的都是一整条街,可能这也叫“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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