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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第2页)

“哦,你以为这是我发脾气说的吗?你去问问克拉顿,问问劳森,问问查莱丝。成不了!成不了!你不是画家的料子。”

菲利普耸耸肩膀走了出去。她在后面大喊:

“成不了!成不了!成不了!”

当时,莫雷是位于枫丹白露森林边沿只有一条街的一座古香古色的城镇。“金盾”旅馆是一个仍然保留有古代王朝遗风的旅馆。它面临蜿蜒的洛英河。查莱丝小姐的房间有个小阳台,俯瞰这条河,从那儿可以看到那座古桥及其设防的桥口通路,风景迷人。晚饭后他们坐在那里,喝咖啡,抽烟,谈论艺术。不远处,一条运河汇入洛英河,河面狭窄,两岸种植着白杨树。工作之余,他们常常沿运河两岸散步。他们整个白天都用来画画,像他们多数的同代人一样,他们老是害怕风景如画的景色,对这座小城的旖旎风光,他们偏偏不予理睬,而去寻找质朴无华的主题,这些主题没有他们鄙视的绮丽之物。西斯莱和莫奈画过两岸植有白杨的运河。对如此典型的法国风光他们也跃跃欲试;可是他们害怕眼前景色的那种刻板美,有意地避开它,尽管劳森对女流的艺术作品很瞧不起,但心灵手巧的查莱丝小姐仍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着手画一幅画,设法将树梢略去不画,以避免落入俗套;劳森别出心裁,在画的前景画了一块蓝色的梅尼尔巧克力糖的大广告,以强调他对巧克力糖盒的厌恶。

菲利普现在开始学画油画了。当他首次使用这些讨人喜欢的艺术媒介时,心里感到一阵兴奋。早晨,他带着小画箱同劳森一道出去,坐在他旁边,在油画板上作画。他心满意足地画着,竟没有意识到他干的只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他受他朋友的影响太深了,他只是用他朋友的眼睛来观察。劳森的画色调很低,他们都将鲜绿色的革地看成深色的天鹅绒。天空的鲜明色彩在他们的笔下成了一片深蓝。整个7月里一个晴天接着一个晴天,天气闷热;暑气烧灼着菲利普的心,他终日昏昏欲睡,再也画不下去了。他思绪万千,上午常常在运河边的白杨树荫下消磨时光,看上几行书,然后魂不守舍地梦想半小时。有时,他租一辆东倒西歪的自行车,沿着通往森林的那段尘土飞扬的小路骑去,然后在一处林中的空旷地躺下来。脑海里充满了浪漫的幻想,他依稀看到瓦都①笔下那些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淑女在骑士们的陪伴下,在参天的大树间漫游。她们窃窃私语,互相倾诉着快乐的、迷人的情话。但不知何故,又受到难以名状的恐惧的困扰。

①瓦都(1684—1721);法国画家。

旅馆里除了他们之外还住了一个肥胖的中年法国女人。她是个拉伯雷①笔下的人物,笑起来淫猥放浪。她白天耐心地在河里钓鱼,可是从未钓上一条。菲利普有时走过去跟她搭讪。菲利普发现,她过去干过那种行当,在这一行当中,他们这一代最臭名昭著的角色,就算华伦太太了。获得了相当的资产以后,她现在过着舒适悠闲的资产阶级生活,她给菲利普讲了一些淫秽的故事。

①拉伯雷(1494?—1533):法国讽刺家及幽默家。

“你必须到塞维利亚去,”她说——她能讲几句蹩脚的英语,“那儿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她色迷迷地睨视着他,又朝他点了点头。她那三层的肥下巴和腆起的大肚子,因发出低沉的笑声而不停地抖动着。

天气变得太热了,晚上几乎无法入眠,暑气就像是一件有形的物质停留在树下不散。他们舍不得离开这星光灿烂的夜景。三个人常坐在鲁思·查莱丝房间的阳台上,默默地,一小时一小时地坐着。太疲倦了,谁也懒得再说话,只顾享受夜晚的宁静。他们倾听河流潺潺的流水声,直到教堂的钟敲了一下,两下,有时三下,他们才拖着疲乏的身子上床。

他凭直觉,从那姑娘凝视这位年轻画家的目光,以及青年画家那副着了魔的样子,判断出鲁思·查莱丝和劳森是一对情人。当菲利普同他们坐在一起时,他觉察出周围有一种射流——他俩眉目传情,好像空气因为有种特别的东西而变得沉闷起来似的。这一发现使菲利普感到震惊。菲利普把查莱丝小姐看成是个很好的伙伴,喜欢同她谈话,但他似乎从未想到能同她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有一个星期天,他们都带着茶具篮到林子里去,当他们来到一处树木环抱的理想的林中空地时,因为这儿有点田园风味,查莱丝小姐坚持要脱掉鞋子和袜子。要不是她的脚太大而且每只脚的第三趾上都长了个大鸡眼,否则,她那双脚是很迷人的。菲利普觉得这使她的步态有些滑稽可笑。可是现在他对她另眼相看了,那双大眼睛和淡绿色的皮肤具有某种女性的温柔。他真是个傻瓜,先前没有看出她如此动人。他觉察出她有点蔑视他。因为原来他竟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他还觉察出劳森带有几分的傲慢神气。他忌妒劳森,但不是忌妒劳森本人,而是忌妒他的爱情。他真希望能取代劳森,体会一下爱情的滋味。他心烦意乱,担心爱情会从他身边悄悄溜走。他希望有一股激情突然间向他袭来,把他卷走,不管这股激情的巨大冲力将他带向何方,他都毫不在乎。在他看来,查莱丝和劳森现在似乎有点不同了,不断地和他俩在一起使他坐立不安。他对自己很不满意。生活没有给他渴望得到的东西。他不安地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

那位矮胖的法国女人很快猜出这对青年男女之间的关系,并坦率地向菲利普谈起这件事。

“你呢?”她带着靠同胞的色欲而发财的人的宽容的微笑说,“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菲利普红着脸说。

“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呢?你已经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了。”

他耸耸肩膀,手里捧着一本魏伦的诗集走开了。他想看书,可是他的情欲太强烈了。他想起了弗兰纳根向他讲起的艳遇,想起他偷偷摸摸地探访那条死胡同里的住宅,客厅里装饰着乌得勒支天鹅绒,想起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为金钱卖笑的风度。他浑身战栗起来。他猛然躺倒在草地上,像一头刚醒过来的小动物那样舒展着四肢。潺潺的流水,微风中轻轻摇动的白杨树和蔚蓝色的天空,这一切简直使他无法忍受,他害了相思病。在他的想象中,他似乎感到两片温暖的嘴唇印着他的嘴唇,温柔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他想象自己如何倒入鲁思·查莱丝的怀里。他想到了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和细腻光滑的皮肤。他真傻,竟让这样一个妙不可言的艳遇白白地错过。劳森干得,他为什么干不得呢?然而这些想象只是她不在跟前时,或者当他在晚上睡不着时,或者是在运河边悠闲遐思时才会出现。一见到她时,他的感情就突然迥然不同了;这时他既不想把她搂在怀里,也想象不出自己如何吻她。他觉得她妩媚动人,记住的只是她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和那张奶油色的白皙的脸;可是当他和她在一块时,他看到的只是她扁平的胸脯和微蛀的龋牙,他忘不了她脚趾上的鸡眼。他不能理解自己。难道他总是在背地里爱,并由于那夸大缺点的畸形的想象力,妨碍他享受有机会享受的任何爱情吗?

当气候转凉,宣告漫长夏天的结束,驱使他们统统回巴黎时,他并不感到遗憾。

ⅩLⅧ     菲利普回到艾米特兰诺画室时,发现范妮·普赖斯已经走了。她把专用柜的钥匙也交出来了。他向奥特太太打听她的情况,奥特太太耸耸肩膀,回答说她可能已回英国去了。菲利普松了一口气。她那副暴躁的脾气他实在受不了。况且,她执拗地要对他的画指手画脚,他不按她的意见办,她便认为他有意怠慢。她无法明白,他已觉得自己不再是初来时那样笨蛋了。他很快地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正在学油画,而且兴致极高。他希望创造出几幅像样的作品,参加来年的巴黎美术展览会。劳森正在画查莱丝小姐的肖像。她是很值得画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所有年轻人都替她画过肖像。天然的惰性,加上喜欢扭捏作态,搔首弄姿,使她成了一个绝妙的模特儿。再说,她也有足够的技巧和知识对画作提出有益的批评。由于她热衷于艺术,主要是热衷于过艺术家的生活,所以她对荒废自己的工作毫不在乎。她喜欢画室里的热闹气氛,也喜欢有机会抽大量的烟;她以低沉悦耳的声音谈到对艺术的爱和爱的艺术。她对这两者之间不加以明显的区别。

劳森不遗余力地画着,直干到有好几天直不起腰来,然后又将所画的统统刮掉。要不是鲁思·查莱丝,谁也会不耐烦的。最后,他弄得一塌糊涂。

“唯一的办法是换块画布,从头开始,”他说,“这回我心中有数了,不要花很多时间了。”

这时菲利普也在场,查莱丝小姐对他说:

“你为什么不也来画我?看看劳森先生怎么画,你会学到很多东西的。”

查莱丝总是称她情人的姓,这是她待人接物的周到之处。

“若劳森不介意,我可喜欢呢。”菲利普说。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劳森说。

菲利普还是第一次画人像,一开始又紧张又得意。他坐在劳森旁边,一边看劳森画,一边自己画,有了劳森的样板,又有劳森及查莱丝小姐在旁毫无保留的指导,菲利普得益非浅。最后劳森完成了这幅画,请克拉顿过来批评指教。克拉顿刚回巴黎。他从普罗旺斯又顺路游到西班牙,一心想看马德里的维拉斯凯的作品。他从马德里到了托利多,又逗留了3个月。回来后他带回了一个这些年轻人陌生的名字:艾尔格雷考。①关于这位画家,他可以讲得天花乱坠,看来,要想学他的画,只能去托利多。

①艾尔格雷考(1548?—1614?):西班牙画家。

“哦,是他,我听人说过,”劳森说,“他是个古典大师,他的主要特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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