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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2页)

《大众电影》与《世界博览》多以漂亮女人做封面,他拿下楼去,就有打牌人叫嚷:“瞧瞧,领导卖什么啦!”我放学归来时,他们冲我一片哄声:“你爸卖大姑娘了。”我没搭理他们。楼门口蹲着一个满口烟斑的老头,见我走来,站起身说:“领导出门,可不常见。我跟着看,见你爸卖了杂志买煎饼,家里出什么事了?有困难,言语一声啊。”老头语调诚恳,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冲老头一乐,说:“帮忙?轮不到你。”

父亲平躺在床,肚子凸出,如海面上的鲸鱼脊背。他过去的精明和现在的颓废都令我反感,但血缘是一股电波,信号强大。

他做出的每一个行为,好像都同步贮存进我的大脑,我天生知道他所有事的答案。看到他,我便明白了买煎饼的原委。

当我说出再考一年美校的计划,他就用拇指弹起了食指。他一夜未停,指甲所能发出的声音很小,但通过血缘的渠道,传导到我耳中无限放大。凌晨三点,我再无法忍受,起床叫他停手,但他昏沉地睡着,两手在身体两边。

【十九】

经过两星期军训,九月十七号,Q在美校正式上学。我报了新学期的周末考前班,她周一至周六在校,我周日到校,我俩又一次同地不同时。

她送给我一张明信片,印有舢板冲浪的照片,注一行小字:“挑战风浪”。我知道,她指的是明年的考试。我不再见她,水库蓄水般期待着一年之后的激情。心愿和心理是不同事物,心愿依旧美好时,心理已经失控。

我变得不敢见她,她成了不祥之物,只要看一眼,就招来考学落榜的恶果。

美校的高班学生会到考前班做头像模特,一小时六元钱。一日,我走进教室,发现做模特的是Q。她穿红色背心,外套一条肥大的兜胸劳动裤,梳着两条辫子,已有了美校学生的艺术气质。

课间休息时,她走到我的画板前说:“你把人画得太肉了,要找点石膏的硬度感和三角、方块的概括性。”她考入美校后,水平迅速提高,她想用自己提高的水平帮帮我……而我瞪了她一眼,自己都感到目光凶恶。

她走开,推门出去。

她做模特的下午,共有三次课间,我没出过一次门,始终待在人满为患的教室。放学后,我最后一个离开,走廊中没有她的身影。

下楼梯时,一个铅笔头打在我脖子上。她站在我身后,面无表情。我:“有什么事么?”她嘴里呲了一声,迅猛地反身,顺着楼梯向上跑去。

听着头顶打鼓般的脚步声,我没有追上去,而是向下走。出了校门,骑到街上,骂了声自己:“你要干什么?”假设我所做的都是对的吧!我从小目睹了父亲的厄运,对兴亡成败尤为敏感。老天吝啬,众生福薄,和Q现在恋爱,将耗掉我仅有的福气。明年大考结束后,我会给予她一切补偿。

我兢兢业业地维护着自己的幸运,和她日渐生疏,度过了秋季冬季。二月份,美校学生放寒假,开设了连续二十天的考前班,我继续参加,作最后冲刺。

寒假班结束时,校方为鼓励考生的考学热情,与去年一样,发了六个黑皮速写本,奖励优秀生。天道酬勤,我这回赢得了。

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我必将考上。拿到速写本的当夜,我骑车到Q的窗下,想看看她淡蓝色的窗帘,看一眼便走。

但她房间黑着灯,我有不好的预感,在草地上坐到天亮。

她窗帘在晨光中显得很脏,不单是土尘,还有大大小小的污垢,像是连汤带饭地撒在了上面。

她家无人,一个买早点回来的老太太告诉我,这家女孩精神上出了毛病,连续几日又叫又闹,为避免扰民,她父母陪她住到了乡下。

我立刻上楼,敲她家邻居的门。我连问几家,都不知养病的具体地点,有一家人说:“她父亲是个组织观念非常强的人,请假时,一定给领导留下了联系方法,你要不跟我一块上班,到单位问问?”我跟着去了,那是一个三联体的大楼,中央楼体平对正南,楼门高阔,白天也亮着两盏门灯,左右楼体分别斜指东南、西南。大楼整体,像一只血盆大口、两翼张开的蝙蝠。

Q父亲的领导,比Q父亲年轻四五岁,左眼皮有颗黑痣,也许是这一点重量,令他无法正眼看人。他低着头,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小声嘀咕:“我是很开明的,尊重个人生活,多次向他表示,你的家事我不听,但他还是事事汇报,搞得我很烦。但这次,他是因为女儿请的假,可他女儿出了什么事?我怎么问他,他也不说——太不正常了。”他偷偷瞟了我一眼,一下愣住,整张脸抬起,对我是高中生感到很吃惊。他问:“门卫通知我,说是美校来人询问,你不是学校老师吧?”我说我是他女儿的同班同学,他一脸不高兴:“你在美校开了介绍信再来吧,我们这是单位对单位,不招待个人。”我出了领导办公室,正碰上Q家邻居拿着一份报表迎面走来。

他问明我情况,说:“她父亲事事依靠组织,去乡下坐的肯定是单位的车。我帮你到车队问问。”我在楼外等了他半小时,他递出个纸条给我。我说:“您真是个好人。”他笑着摆摆手,走回楼门。

倒了两次公共汽车,搭乘一段运菜的手扶拖拉机,我找到了Q一家。他们向当地农民租了一户小院,Q母亲和Q眉眼很像,但牙很大,撑得满口,只此一点,她就和女儿有了天壤之别。她没事人似的烧水做饭,时常咧嘴笑笑。

Q父亲则明显憔悴,握着农民留在院中的一个铁锹发呆,铁锹杆是根粗硬的大棒子。他问我如何找来,我说多亏一个好心人。他问了那人相貌,说:“小人。”他告诉我,机关与工厂不同,工人直接骂骂咧咧,一旦翻脸便是一辈子横眉冷对,而机关杀机暗藏,在大事上害你的同时,会在一系列小事上帮你。Q犯病时的哭闹声并没有大到扰民的程度,但这位邻居带头抗议,以致全单位都知道他女儿疯了。他成了机关中的谈资话柄,狼狈不堪。

我问为什么不送Q去医院,他说他媳妇就是护士,知道精神病院有病人挨打的先例,虽然是个别现象,但还是不舍得Q去。因Q是抑郁,不是精神分裂,只要换个环境静养,按时吃药,两三个月就会好起来。

至于Q的犯病,Q父亲说:“永远不要以个人对抗团体,这是个教训。”Q与撩她裙子的青年教师之间的斗争,以Q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但个人的胜利在一时,团体的胜利在永世。青年教师属于美校团体,校方处罚他,伤了校方的体面。

按照校方规定,新生入学的第一年为试读期,只要有一门成绩不合格,就会被开除。为使校方找不到开除她的理由,Q异常勤奋地学习,专业课和文化课始终在前几名,但她的体育课出了差错,短跑不及格。

她在期末有一次补考机会,她回到高中,求高中体育老师训练她短跑。训练了两个星期,远超过及格标准,高中体育老师说:“你很有运动天赋,应该上体校。”但她在美校的操场,却怎么也跑不出她在高中操场上的成绩,还是不及格。

考试和补考都是一个人单跑,Q找了一个及格的学生,要求两个人一块跑,由于全班男生起哄,美校体育老师勉强答应,结果她及格了。

Q又一次胜利,得意地把事情对父母讲了,情绪高昂,可第二天不敢出家门了,躲在衣柜里,五天后开始又哭又叫。

她的病情现在得到控制,由于药物作用,一天睡觉十八个小时。

我和她父亲在院中聊到黄昏,她母亲说:“她要醒,怎么也得晚上八九点了。”Q父亲对我说:“要不你回去吧,否则没车了。”我很想看她一眼,但看女孩睡觉,我说不出口。

此村村长的媳妇进城住院时,由Q母亲护理,两人姐妹相称。Q父亲又利用关系,把一辆部队淘汰的吉普车卖给了村公社,价格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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