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的表演台词和自我发挥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宋见青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停!程默你先在旁边练一下语气,这遍不错。”他也不是真的笨,只需要稍微点拨一下也可以悟到,宋见青抱臂思考着,目光快要把监视器盯出个洞来。
“再多补一盏光,五官还是不够柔和。”宋见青和灯光组说完,片刻,他听到一直沉默着的云酽也说了话。
“是不是可以把那一盆月桂盆栽挪到右边去?”云酽手指着监视器里的月桂枝,示意他看,“男主角个子比较高,把身高同样高于女主角的月桂树搬到画面的右边,切中景时弥补女主角头部上方的空白部分,整体构图会更和谐。”
他说完这么一串话,道具组去没人敢轻举妄动。
整个片场是导演说了算,道具安置也是以导演的分镜为基础,这人是谁,张口就对导演的安排指手画脚?
在工作时,除非是非常别出心裁的提议,宋见青会愿意采纳一试。
副导演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上次丁总心血来潮来片场探班,兴致上来了就开始拿着对讲机指点江山,宋见青差点没把他从片场扔出去。
他在心中祈祷,不管这人是何方神圣,都别来再惹导演不高兴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见青没让这不知好歹的人走,还点了点头,和道具组吩咐道:“就按照他说的,改一下位置。”
片场所有心脏提到嗓子眼的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该忙什么忙什么,只觉得宋见青近日来脾气越发好,甚至有潜心昄归我佛的迹象。
把月桂摆放到另一边之后,果然三个主体在画面中更加协调。宋见青没有在和云酽多说一句话,好像刚才初见面时的插科打诨不曾存在过。
刚才云酽的提议让宋见青想起从前,他们在一起工作时,云酽也总是把拿主意、总控大局的机会让给他,协助他步步学习该如何当整个片场的主心骨,从不过多干涉宋见青的决定;如果云酽说了什么改动的建议,那必是一针见血,能破开困局深中肯綮。
他们都是导演系出身的学生,云酽本来也该是站在监视器后的角色,为了辅助宋见青实现心愿,他甘愿站在摄影机前、做活跃在台前的演员。
他把机会让给宋见青,他愿做片场中一颗镇守一方的沉静棋子。
经历过一个人体贴备至的关心,宋见青无法接受云酽会离开自己,再把自己推入深渊。
刚才云酽一出声提起建议,让宋见青感到恍惚。回忆起当年关怀,便再难接受如今的疏远。
云酽离开之后,能够给宋见青提出建设意见的人越来越少,也导致他习惯性对整个拍摄控制强度越来越大。
后续拍摄中,男女主角都没再掉什么链子,比宋见青预期中结束得要早。换掉累赘衣袍的程默眼泪汪汪跟宋见青鞠躬道谢,说从没见过愿意细致和他讲戏的导演。
差点被行大礼的宋见青哭笑不得,玩笑似拍拍他的小臂:“我也只是随便说了说,多看多学就好,人做事没有一蹴而就的。”
宋见青上前去,和摄影再次确认整体效果,倏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他暂时抽不开身,便示意云酽帮他点接通。
点下免提,采蔷的声音飘在空荡的片场:“见青,你在忙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像是欲言又止又有些紧张,宋见青站在旁边轻蹙起眉,采蔷从不会如此跟他说话,难道是工作室碰到什么问题?
检查完毕,没什么问题,宋见青拍拍摄影的肩膀,示意可以结束了。
他快步走向桌边,回答道:“刚结束,您有什么事?”
如果宋见青能够提前知晓采蔷要告诉他的事情是什么,他绝对不会在云酽也在他身边的时候开着免提。
采蔷吞吞吐吐,嗫嚅道:“就是当年你那部电影,《蔷薇月令》,我这边有些消息,说是可以再次上映了。”
她说完这句话,宋见青感觉自己像是身在一潭死水之中,天地万物都失去声音。他被这几个字重击,两眼发晕到说不出话来。
宋见青耳畔没由来响起一阵阵忽大忽小的尖锐鸣叫,好要把他撕碎。
他分辨不出这句话的真伪,不敢去相信。
他们没人敢去拿起桌上的手机,没有人说话,气氛降至冰点,一切都好像凝固而失去动静。他们没有再鼓起勇气对视。
他们自从重逢以来,见了数面,两人都像是如临深渊、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地走在随时会破裂的冰面上。
沉渮渐浓,宋见青承认自己的确难以完全割舍掉这份感情,他甚至敢剖开久久不肯愈合的伤疤,诘问云酽为什么当年要离开他。
可他至始至终都不敢问出一句,云酽究竟为什么当年要亲手向电影审查局举报他们的电影,这明明也是他长达一年的心血,分明是他和宋见青说,这是他们共同的梦想。
宋见青害怕自己得到的答案会让他再次痛心入骨,他那份不曾介怀的大度,实则是留给自己三分余地,他怕自己再度飞蛾扑火后,依旧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一同在大山深处克服各种艰难险阻拍摄完成,他们无数次在晨光熹微时不眠,只为一遍又一遍修改剧本;他们曾经一同在酒桌上堆笑应酬,只想多为电影拍摄拉来更多的启动资金;他们想把共同创作的第一部电影打造至完美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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