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是洞庭湖区的核心城市之一。通过资江,水路可穿过洞庭湖直达长江。
洞庭湖区水网纵横交错,走水路出长江的通道并不止这一条。其中从资江进入,通过兰溪、来仪湖后又可出湘江。
湘江、资江、沅江、澧水都是汇入洞庭湖外湖的大河,来到这里又都聚在一起了。
因为连结两条水系,来仪湖更是一条捷径。这样,从益阳顺流过来的船只,通过入湖口张家塘向东偏南绕过黄狮矶,转弯向南偏东驶向欧江岔,就成了一条水上的黄金通道。这里经常有大量的船队通过,包括渔船、商船、驳船,甚至于连成长串的竹排、木排等。
湖面风浪较小时,在黄狮矶之外转弯还是很安全的。但大风大浪天气,这里却成了一个水上交通黑点。船在转弯的时候,本就容易因方向的改变引发侧翻,而此处还因突兀的黄狮矶岬角而产生捉摸不透不定的乱风。
一九七五年清明后不久的一天,桂爹如常在分场巨大的油毛毡棚子里带着一群人翻新渔船。好好的天气突然间就变了,狂风陡起。屋顶油毛毡纸的接口处被风吹得啪啪作啊,东北角还被狂风撕裂出个大口子。这种大风天气,桂爹照倒要跑出来检查一下周围的情况。船都系好了没有,屋外的东西有没有收拾妥当。特别是水面作业的人是否都已回来。年轻人什么都不怕,大风大浪天气还要去逞勇敢,往往对危险置之不顾。
当然,他最后还是不忘检查一下自己家茅柴盖的屋顶。那屋顶盖的时候是充分考虑过湖区的大风天气的,每益一轮都会将头尾分别固定在檩条和椽子上,非常结实。但毕竟已经用了快六年了,小修小补是免不了的,大风天气出点状况也属正常。
一切检查完毕,没发现有什么遗漏和问题。他又如常地站在高处搜索湖面。其实,他刚才跑出来时已将湖面大致扫了一眼。船队会收到及时的天气信息,都停港里避风去了吧。刚放下心来,这时,他却赫然发现一条帆船,借着风势,满帆向东南疾驶而来。就要进入黄狮矶岬角了。
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却又显得自己是那么的束手无策。靠大声喊叫,靠猛做手势,靠立即驾船前去阻止都将无济于事。只能是盼着那艘船吉人天相,艄公千万别在岬角处满舵转弯,而是直冲过去再慢慢调整航向。
可他自己却从不相信什么吉人天相,他只相信经验和技术。善事、好事他可做得多了,但他从来没想过是为了积什么德,想当什么“吉人”。他只是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以援手,可从没想过图什么报答。就这么简单。至于那种冥冥之中的福报,就更加虚无缥缈了。现实中看得见,摸得着的都不求,更别说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了。
桂爹紧盯着那艘帆船,一直在心里叫着:“直走,直走。”可偏在这时,发生了另一个意外。在帆船和黄狮矶岬角之间,逐渐隆起一座高高的水墙。在桂爹的眼里,就是帆船在直接往水里沉下去。这种眼睛看到的错觉,只在桂爹的头脑里停留了片刻。船还没有转弯,也没有侧翻,直接下沉的可能性很小。黄狮矶的岬角也在跟着往下沉,这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两者之间的湖水在往上陡涨。桂爹脑海中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又暗自叫了声:“不好!”那是龙卷风。帆船大风天在转弯的岬角处,刚好遇上了可怕的龙卷风,它要凶多吉少了。不管它转不转弯,都得去救人了。
如果转弯,船只会沉得更快一些罢了。所以,桂爹还是希望他能直接向前冲,这也会给自己多一些时间。他没有犹豫,迅速解缆开船。有两位知青留意到整件事要跟过去,他们虽不太清楚事情的危险程度,但也知道是去救人。这一点,从桂爹匆忙的举动中即可看出。他平时干什么都是不急不缓,用文化人的话说,,叫着温文尔雅吧。桂爹挥手阻止了知青的善意,他用的是枪划子,这种船快,但太小。还不知道对方的情况,船上会有多少人。他还有个不能说出口的想法,多去一个人到时恐怕还得多照顾一个人。
小船很快到了矮围子堤边。过程中桂爹完全看不到帆船,但他知道帆船肯定就在那里,也能想象出那里的危急状况。他一口气拖着小船上到堤顶。人在高处,刚好看到舤船正在向左侧倾覆过去,船头向右摆向了自己这边。桂爹顾不得多想,枪划子滑下堤坡的同时,他已跳上船并抄起船桨。
帆船在这种时候满帆并没有大错,快速冲过风暴区域嘛。但也还得结合船的载重和吃水深浅。满帆会压低船头,增加前进阻力。风浪大时还容易造成船头先进水,甚至沉没。大风中行船最好是对风,但帆船靠风作动力,最好就是顺风了。侧风行船得靠帆、舵和船身重量分布来控制平衡。冒然转舵会打破船身原有的平衡。大风天转舵前必须先落帆,落多落少由转弯角度、风速大小、船的载重等综合确定。
刚才的帆船在大风大浪中满舵转弯,,就大错特错了。是船家慌神了吧?“洞庭湖里的麻雀——见过不少风浪”,船家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呢?桂爹来不及细想,驾着枪划子奋力向着水墙冲过去。
就在小船的右前方,一条灰白色的巨大水柱,弯曲旋转着由湖面直贯云顶。水柱在湖面上与水墙的一头相连。那里正在发生龙吊水。中华民族崇尚龙,它还是“云行雨施”的掌管者。所有的神话传说,都是龙在江河湖海中吸入一肚子水,然后飞到天上吐出来,这样就形成了降雨。水吐到哪里,雨就降落在哪里。百姓祈求风调雨顺,就得供奉和祭拜龙。
渔民的想法有些差异。洞庭湖的渔民认为,龙不是把湖水喝到肚子里去了,而是不停地把水抽上去,就像现在的抽水机一样。龙尾垂在水里,龙头飞起在云端,湖水源源不断地通过龙的身体被抽上去。想喷洒在哪里,哪里就迎来降雨。只是抽水机抽水的时候,水在管道里流动;龙吊水的时候,水在龙的身体表面流动。通过龙身上的龙鳞不停扇动,将水提上去。这样,龙的整个身体就包裹在水柱里面了。有人坚称,碰巧离得近的时候,还可看到水柱中间那些排列整齐的龙鳞,有节奏地上下摆动呢。
桂爹今天离龙就很近,但他没有任何心思去看那些摆动的龙鳞。他得尽快通过水墙,赶到那艘已经侧翻的帆船边去。
对龙的理解,渔民的看法似乎更有道理一些。龙的肚子再大,也装不下多少湖水啊?下一场雨,不得来回跑上好多趟啊?抽水可不同,那己几乎和肚子的容量没有关系。而且,龙要来回跑,连续不断的大暴雨又是怎样来的呢?好多条龙轮流上啊?对神灵的事情可不要随便去推测,更不能质疑哦。
第一次冲击水墙,桂爹在离墙顶两三尺的地方滑了下来。他怪自己“担心太使力,把船桨弄折了”。这次,他将枪划子后退几十米,再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前加速冲去,别说船桨,一切的一切都顾不上了。冲上墙顶,他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水墙并不长,一头是龙吊收的水柱位置,另一头在反方向只有百十来步,绕过去还快。时间上倒是没有太多耽搁,刚才要是真的把船桨划断了,就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帆船向左侧刚好翻在水墙外面。顺着水墙直冲下去,船桨只是用来控制方向,完全使不上向前的力了。开始,桅杆和帆布的重量会加速船的侧翻,但当其落到水中,自身的浮力又会减缓船的彻底倾覆,船在水中维持着一种短暂的平衡。湖水不停涌入船舱,船身在不断下沉。现在露出水面的船身已不足四分之一。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沉入水底。
桂爹为了不让枪划子冲撞帆船船身,出力让小船偏向帆船船尾,几乎从大船的舵艄边擦过。回过船身就到了帆船的船篷边。一位妇女浮在水中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拍打船篷,让里面的孩子尽快出来。同时,从水底又冒出个老汉来。他看到桂爹,如看到从天而降的救星,语无伦次地讲述着自己的老婆子和两个孙伢子被关在了船舱里。水压太大,堵住了船舱门打不开。听口音像是上游常德那边的人。
桂爹什么都没问跳下水。将船推向老汉让他抓住,自己迅速潜入水中。当他起水的时候,人已在船篷的另一头了。前舱门是对外开的,这在篷船中并不多见,方便是方便,但如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相当棘手。桂爹潜下水,想看水底一侧的船篷能不能打开。上面一侧肯定是不行了,要行的话里面的人早爬出来了。
几片活动的船篷应该是早已被风浪卷走。剩下这片是固定的,牢牢地钉死在了篷拱子上。水底也不好使力,扯起来纹丝不动。他在绕到后舱门,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也是向外开的。大人要是在里面,还多少有些办法,也好使力一些。但现在可真的难住了外面的人。关键是帆船随时可能完全沉下去。
桂爹要那妇女上枪划子,并让她划开一些距离。对方生死不肯。他就大声呼喝,并说救人的事交给他。那语气,一点也不容商量。他自己将篷船上常备的跳板拖到身边,爬上露出水面的那一点点船篷,示意老汉把跳板的一头推过来给自己。
桂爹抓起跳板中间,象举重运动员那样,一点点提上腰际,再出力举过头顶,剩下的船篷在重压之下全部没入水中。“轰”地一声,跳板透水砸在了船篷上,篷拱子当即断裂,船篷也露出个大洞来。他就势将跳吧斜插进船舱,人也跟着滑了进去。先拖出瘫软的老太婆,再托出那一对吓傻了,木然瞪着眼周围看的孩子。小船上的妇女正乖乖地将枪划子停在十几米外,不招呼她都不会过来帮手接人。
桂爹是担心那近三百斤的跳板砸在船上,有可能导致主舱破裂,湖水一下子湧进去,船体迅速下沉会产生漩涡。在这当口还要把船舱里的三个人拉出来,就没有什么时间顾及外面的。叫妇女坐船上离远一些,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还好,船舱板并没有洞穿。
装上这一家老少五口,小船已吃水到舷边了。风浪不停地把水灌进来,所有人就不停地向外戽水。桂爹划着船,现在是顺风,离黄狮矶岬角上岸也不远。他看着冷得发抖的俩孩子,就将手上划船的力使到尽头。老汉担心枪划子的负重,想下水浮在船边。桂爹阻止说:“不碍事的。那样只会影响行船速度,你管好往外戽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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