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二十一年,四月十八,严州。
“家里不常来客人,有点乱,别介意啊。”林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林大哥不用客气,是我们叨扰了,林大哥不要见怪才是。”
“趁媳妇儿还没回来,我先收拾收拾,你们自便。”
“我们也来帮忙。”蓝井赶忙补充道。
“林山,我回来了,”未等他们开始干活,一个洋洋盈耳、颇有韵味的成熟女声传来,接着一名女子跨过门槛,她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蓝色的连衣裙,头上别着闪亮的发簪,右手挽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今天走了十几里山路,总算采到了两株半边莲,给老爷子好好补补,喂,你跑哪儿去了,快来接一下药篓!”
林山慌慌忙忙扔掉手上的木材,女子左手叉着腰,不满地问道:“林木头,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子溪,家里来客人了,我这也才回来……”
“早就说了晚上打算熬鸡汤,要你早点回来先把食材处理好,到这会了什么都还没做,怎么熬得成?你瞧瞧你,家伙事儿堆得满院子都是,这哪里还有家的样子?说了多少次用完的东西要放回原处,真是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李安之和蓝井面面相觑,林山尴尬地小声说:“子溪,客人在呢。”
“幸亏我还没成家,这架势谁顶得住呀。”李安之低头小声跟蓝井吐槽,她捂嘴偷笑。
“子溪,”林山接过药篓,“今天遇到了恶客,幸得两位少侠出手相助。”
“哎呀,”鱼子溪这时才发现他们的存在,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你怎么不早说……”
她双手放在腰间微蹲施礼,满怀歉意地说:“真是失礼,怠慢了客人,小女鱼子溪,是木……林山的娘子,您二位是?”
“我是华山剑场李安之,这位是蓝井蓝姑娘。”
“我们对江湖中人、剑场弟子向来仰慕,平日里也受到不少照顾,两位不要客气,把这里当家就好。”
“多谢鱼姐姐。”蓝井笑着说,忽然眼前一亮,“鱼姐姐的簪子……可是云锦楼最新的款式蜂花?”
鱼子溪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答道:“蓝姑娘眼力真好,这是一位病人送我的谢礼,我推脱了好久,架不住她再三坚持,就只好收下啦。”
“可不是嘛,云锦楼新出的首饰,向来紧俏的很,若是没有相熟的伙伴,怕是排队也订不上……这簪子可真好看,很配鱼姐姐呢。”
暗夜为严州城铺上星空点缀的绸缎,李安之走出屋子,蓝井坐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痴痴地望着星夜,夜晚凉风习习,沁人心脾。
“还不睡吗?”
“你不也没睡。”蓝井反问道。
她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李安之便和她坐到了一起,两人一起仰望天上的繁星,共同走进这个温柔的良夜,刚刚过十五,圆圆的月亮被轻轻咬了一口,星星淅淅沥沥地铺满夜空,月光纯洁地洒向大地、洒向严州城的这个小院。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出手了。”
他扭头看着她,她依然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星空。
“其实,我以前,是坚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道理的,我一直不理解那些目睹悲剧发生的看客的人的心态。”他回答说。
她扭过头,盯着空空的大街发呆。
“剑场弟子,便是用手中剑,斩尽天下不平事,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我入江湖前,其实不会想到,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或者说,江湖,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依然默默盯着严州城的大街,微风轻轻拂动她额前的发丝,清秀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惹人怜爱。
“今天……你没有任何责任,民众就是这样,你要是了解一个月前金陵盗玉案的真相,就会发现善和恶往往并不是对立的,它们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百姓是公正的,但也是愚昧的。”
“可我不想,”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一丝委屈,但依然冷静、依然平稳,“我不想江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我能为它做些微不足道的改变。”
“可这,值得吗?”
“安之,如果这些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我表示理解,但不会遵守。”
“可你改变了什么?这件事情没完,他们还会来找林大哥的麻烦,或许鱼子溪也会被连累,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话说出口,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空虚,那股最重要的力量被抽走了,那股坚持自己二十年的、深藏于心的力量被抽走了,他感到后悔,后悔自己说出了那些话,后悔自己如今苟且偷生,后悔自己扔掉曾经的理想,可他,真的错了吗?
没有人要求他必须出手,没有人要求他承担这些莫须有的责任,宁国的法律没有要求、江湖的公道似乎也没有要求,既然这样,为了毫不相干的人、为了所谓的公道,忍受非议与折磨,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真的值得吗?
她只是笑笑,但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似乎眼前的李安之又变回了那个浣花村码头前踌躇不前的李安之,可她并不了解他,又怎能过分要求他呢?
“蓝井,我……”
“我有点困了,不过别忘了咱们的正事,查清江南祸乱背后之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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