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零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华金山躺在稻草床上盘算着今年的这个年该如何过。这倒不是他有钱,想把除夕过得丰富多彩,而是因为他的身价如今就是他口袋里的四十三块六了。如果老头子还在世,他或许会笑着对自己说,人还活着就大方了,活得累一点没关系。
金山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老头子的许多话实在。虽然村子的人都叫他疯爷,但是金山觉得从疯爷嘴里蹦出来的疯话,都比一些人冠冕堂皇的言词实在多了。
金山是疯爷的养子,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领养金山的两年后,不知疯爷从哪弄了一些钱,这才想到在华家村安定生活,买下了村子一个靠近山体的破旧木房,还送金山进了村子的小学。金山没有读幼儿园就直接读了一年级,他这年已经十岁了,算是“高龄”学生。所幸的是他脑子灵光,成绩不会比别人差,甚至还能算是优生。读了小学后上乡里的初中,初二那年木房背后的山体生滑坡,疯爷把金山扔出了木房,自己却被压在了一座山体下。然而他是笑着的,因为金山能继续活着。这一年金山摸打滚爬,算是能完好地活下来,村里人都说他命贱,容易养活,可谁知道一个没有任何土地和山地的人是怎么熬过这么多日子的呢?
村子一直把疯爷和金山当外人,并没有分土地给他们,这也是疯爷对村子唯一不满的地方。
金山伸手从床底掏出一根稻草放进嘴里嚼着,觉得老头子的那个笑容仿佛还是昨日的。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啊,不知道老头子在上面有没有想念自己。
“开门!”
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金山一听就赶紧坐了起来。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村子恶少华有德的。金山埋老头子的时候身无分文四处借钱,也找他借了几百,这一年陆陆续续还了一些,还欠他五十。金山之所以不想还他钱,一来是因为自己确实没什么钱,二来知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还打过自己的老子,金山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还言辞激烈地争辩过几次。
摸了摸口袋里的四十三块六,还少六块四,该不该还他钱呢?金山不想再看到他那讨债的嘴脸,便把钱掏了出来,不卑不亢地把门打开。华有德正站在门外。
出乎金山的意料,华有德并没有满脸怒容,而是笑嘻嘻的一副丑陋嘴脸。这是怎么回事?
金山把手伸了过去,道:“这是四十三块六,先还你。等我赚了一些,再把剩下的还给你!”
华有德却并没有在乎他手里的钱,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停地赞道:“不错,身子骨确实很好。”
华金山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想要找茬,便把钱放到他的上衣口袋里,然后准备关门。
却不想华有德突然用手按住门沿,笑嘻嘻道:“金山你这是干什么呢,好像我会吃人一样。我今天不是来找你还钱的,而是想给你一个好差事。”
金山没好气地说道:“你有什么好差事?”除了偷鸡摸狗搞寡妇,你还会有好事?
华有德却是对他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他一脚跨进了家门,啧啧道:“你看你,还住在我们小学的教室里啊,你不觉得该好好赚钱买幢房子吗?我这里真有一个好差事,只要你的体力过硬,那赚钱是绝对没问题的!”
自从老头子买下的木房被山体掩埋后,金山就一直借住在荒废了的小学教室里,这也成了村子一道奇特的风景,但村子的人对外说起这道风景时,脸上都是带着厌恶的神色的,毕竟金山在这个村里算是外人。
金山想看看他能有什么好事,没有笑容地说道:“你说说看。”
华有德见金山暂时不那么排斥自己,便一屁股坐在那张既是床又是饭桌的稻草垫上,再次打量了金山道:“这是一件得保密的事……我信得过你才找你的!最近不是都在偷砍伐松树和杉树吗?你知道这个价钱很高,杉树一米(立方米)四百五,松树一米五百一。虽然林业局这阵子抓得紧,但是只要打通关系,我想问题不大,还是可以做的。而且我们村子离伐木场最近,运过去只要二十分钟,这样的好事你不想干吗?”
金山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打量自己了,原来是想邀自己入伙偷伐树木。可是他为什么会找自己呢?这是金山想不明白的,一来他没有半点山地,也没有任何运输工具。老头子在这个村算是外来人口,一直没有办清户口,和黑户差不多性质,所以他也就没有半点权利分得华家村的田地和山地了。如此下来,金山自然也没有分得半点田山。金山这些年都在外读书,对农村的一些事还比较不熟悉,所以很容易被人利用。
华有德似乎猜出了他的所想,摸了摸那特有的一撮山羊胡,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让你砍自家的树木,何况你也没有半根草。我家虽然山地庞大,但是都已经种上了毛竹,连棵碗口粗的树都没有,我爸当年下手也真狠的。我就盘算着和你搭伙,我们一起去偷公山的树,你负责砍和搬运到大路上,我负责运输。你知道,我上个月买了一辆二手的面包,就是为这件事准备的。当然,只有我们两个还太少,我打算再把建军和爱军一起叫来,到时分工可再细一些。”
金山不动声色,问道:“一天大概能赚多少钱?”
“我们晚上出动,一晚上大概可以偷伐个三米树,按均价四百八算,我们四人一天可以赚一千四左右。一千四哪!”
金山确实动心了,他摸过最多钱的一次,是在老头子的葬礼上,而且都是借来马上用掉的。
然而金山就是那么格格不入,别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他就不会去做,就比如偷伐树木。他早就听过村里有人开始偷树了,而且一天能赚好几千,生活十分滋润。金山当时给自己算了一下,按他的体力,一天晚上至少可以扛一米树到伐木场,那就是五百左右了,至于活得像现在这么穷困潦倒?
可是老头子疯爷对他说过,人活在世上贵在一个“清”字,就算穷得只能刨草根吃树皮,也绝对不能偷不能抢!否则他不配活在世上,早就是死人一条。
金山和老头子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时候,老头子也没偷过一粒米。他在稻场捡回来的干瘪稻谷,也都留给了金山吃。
所以金山断然地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是不会去偷树的。”
华有德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有些不悦道:“你就打算一辈子住在小学教室里?你不怕村里那些人的一个个白眼?”
“我没偷没抢有什么好怕!我也劝你一句,亏心事不要做太多,小心报应。”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我是看得起你才来找你的!”华有德已经气得脸色青。
金山却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是看得起我?且不说到底会不会被林业局的人抓了,就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你不过是想找一个挣钱的工具,等哪天出事了,我还不被你送上去背黑锅?村里别的人都是有父有母的,你不敢得罪,那你当我是什么人?!还想叫建军和爱军?哼,他们都是你养的两条土狗!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这么打算的?”
“我……你……你说话过分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不肯干就算了,老子不稀罕!那六块四,明天就给老子还回来!否则让建军和爱军打断你的狗腿!操!”
华有德的计谋被拆穿,很不爽地出了门,金山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这个村子是呆不下去了。曾经有过一个念头,就是去外面打工,如今这儿念头愈加强烈了。事不宜迟,金山马上收拾行李,他打算年三十也在异地过了。异地,这里不正是异地么?
金山现自己没什么行李可以收拾的,除了两套春夏秋冬都穿的衣服,就是老头子留给自己的一块手表了。他把衣物放在一个手提袋里,准备现在就走。
正当他要把家门关上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是关于老头子手艺的。老头子只有一门手艺,那就是编织盛稻谷用的竹箩。这种竹箩用竹子纯手工制成,上圆下方,口径约为6o厘米,深度约5o厘米,十分漂亮耐用,金山也会做个外观差些的。
老头子那年突然有了些钱,好像就是在捡了一个破烂的竹箩之后。老头子一直视那个竹箩为宝贝,有的时候还背在背上,被村民骂为疯老头子。金山记得那天山体滑坡,连同自己一起被老头子扔出来的,还有那个破破烂烂的竹箩!
好像随手把它放哪了呢?还是被自己当成垃圾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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