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会知道!深更半夜的,这不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么!”布政使神色茫然,转身向府尹问道:“大人似乎略知一二,可否说说究竟出了何事?”
“这个……老夫听说是风座救回一个溺水昏迷的少年……”府尹背着袖子叹了口气,“实在教人不安呐,此人若是风座私交倒也罢了,就怕此人牵涉到龙鼎联盟或朝廷,那可就不简单了,唉……知州大人有何高见?”
“莫言莫言……”知州怕失言惹事,连忙摇头,低声道:“眼下我等皆是雾里看花,还是少说两句为是!”
“我看是府尹大人多虑了,如今战势严峻,风座时常夜巡,他宅心仁厚,途遇溺水之人必然相救,也不足为奇嘛!”布政使是个直肠子,心思较为粗陋,自然把问题看得简单,府尹微一皱眉,正欲接话,却见屋门骤开,苍风引着官医走了出来,后边跟着一行捧着污衣的仆从,看样子是替主人换洗完毕。众官员顿时收了声,下意识地朝里望了望,却什么也未看见,屋门又紧紧地合上了。
苍风走到屋外,面色平静地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只是风座的私事罢了,各位大人不必惊扰,都请回罢,若有战事相奏,暂且先告知于我。”
“是。”众官员平日里对这位副将大人也是极其敬畏,当下不再多问,纷纷散开来,一路上却忍不住窃窃私语,妄加猜测。
那官医起初一直闭口不言,后见众同僚相互间猜个不停,他一捋长须,忽然叹道:“那小公子,当真是有福气呐!”
众人既惊又惑:“此话怎讲?”
那官医轻声一叹,问道:“诸位大人,自从风座破城主政以来,尔等可曾见他笑过?”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府尹叹道:“想必是连日来城中瘟疫和流言一事让他劳心罢!不过话说回来,风座来麓州已有数月,我等倒真未见他展露过欢颜……”布政使忍不住插言道:“实不相瞒,自风座主政麓州以来,我等对他是既仰慕又敬畏,他的才智气魄让人叹服,但性情却冷傲淡漠,令人难以接近,我等身为下属,为求不惹他动怒,行事都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又何曾见他笑过?”此言一出,众人竟点头应和,颇感认同。
那官医却莞尔笑道:“这便也奇了,都说风座为人凌厉冷漠,可下官见他对那小公子倒是温存体贴得紧,不仅亲自为他换衣喂药,还不住地向下官询问那小公子的伤情,听闻那小公子的身子并无大碍,他当即展颜一笑,赏了下官一鼎玉药碾子,呵呵,下官可真是受宠若惊哪,原本以为会遭到训斥的……”
众官员凝神听那官医侃侃道来,似乎难以置信,知州有些恍惚地叹道:“那……那小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他人尚在昏睡之中,下官也不清楚,但他那模样倒真是生得俊美。”官医捋须笑道:“下官听风座说,正是这小公子带来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呐,不知道他的医术师从何门,下官还在琢磨着,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他好生地请教一二呢……”
“莫非,这小公子就是坊间传言的那个小神仙?”府尹惊得老脸上的褶子都快掉下来了,怔了半晌,抬眼一望身旁的同僚,众官员早已鸦雀无声地定在原地。
'9'第一百二十六章 燃 情
月霞初消,吹尽繁红,东风寒似夜来些,更垂帘幕护窗纱。屋内明灯摇曳,暖炉萦香,九毒双眸微阖,眉心淡蹙,绻在柔软的被褥里安然沉睡,此地没有冰冻,没有瘟疫,没有追杀,只有一个沉默地守侯在他卧榻前的男人,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屋里静得能听到他们平和的呼吸声。
沈犹枫无声地凝视着睡梦之中的九毒,目光久久不能移开,眼前沉睡的少年,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他既爱又恨的人,亦是他无法割舍的人……凝望之中,沈犹枫伸出手掌,微颤着轻抚上九毒疲惫却安宁的面颊,指尖在他光滑的皮肤和柔软的发丝间缓缓游走,心中竟是各种滋味难以言喻——
这寥寥数月,沈犹枫好似度过了漫长的百年,他祭坛断情,血竭嗜杀,烈酒买醉,他沉默,怨恨,寂寥,悲哀,他禁锢上无情冷酷的皮囊,生生地折磨着自己,也生生地折磨着旁人,他原本以为如此这般,自己便会彻彻底底地忘记九毒,他设计赌他下山,原本只是为了亲手牵出那未完的羁绊,而后再毫不留恋地亲手斩断它,他甚至想过,倘若自己与他重逢,定要对他冷嘲热讽,视若无睹,了无牵挂,他要让他为欺骗和背离付出代价,他要让他后悔,让他挣扎,让他痛苦,让他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沈犹枫更恨九毒……
恨之切,爱之深,骄傲如他,怎能接受被命运捉弄?痴心已付,怎能忍受被伪装欺骗?情真意动,又怎能承受被驱逐离弃?繁复心结,就此凄凉又无奈地纠缠深系,纵然他是统帅千军的风座,纵然他一身绝艺满腔凛冽,纵然他一直都是那般无坚可摧,但他却无法解开这情爱的心结,也无人能替他解开,未来该当如何,连他自己也逐渐迷失——罢了,要我走,那便走罢,要忘情,那就忘罢,就算心如刀割,亦是那般倔强,不肯妥协,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朝着自以为对的方向行去。
可是,他错了,错得太高估自己的心,错得太小看自己的情,错得认为自己对九毒的感情会像那刺出的剑锋一样轻狂傲慢,会如对待敌军仇人一样狠辣凉薄,会像他最初费尽心机纳他入盟,将他卷进江湖纷争中一般含着功利和猜疑,会如他昔日调笑红颜,眷顾皮囊一般浮华浅薄……
是的,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错得自负,错得笃定自己一定会赢,只因他太了解九毒,参透了九毒,掌控着九毒,只因他清楚,在他设下的棋局里,他的九儿,哪怕明知道是个局,也必定会下山,必定会来麓州,必定会逃避他却又暗中追随,必定会装作无情却又甘愿往里钻,必定会为了偿还这份情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回到他的身边,于是,他一路错下去,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尊严和骄傲,只为再见,只为报复,只为能赢,纵然……错了又如何?
错了又如何,只这寥寥五字,他便放弃解开心结,任由自己迷失,洞察如他,聪慧如他,强悍如他,又怎会看不清,那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去爱他的九儿,不过是在伪装坚强,刻意无情?他又怎会不明白,昔日那个代他拔箭续命,替他遏止心魔,携他共赴天门,与他同饮家仇,为他献血炼药,陪他受尽寒毒的九儿,对他早已是无法自拔的深爱!错了又如何……沈犹枫啊,他故意蒙了心,瞎了眼,就这样毫无道理地倔强着,向世人宣告他自己从未相信过的欺骗,亦向自己彰显那世人从未相信过的无情。
直到今日,沈犹枫在他亲自设下的局里,将九毒从寒冷的潭溪中救起,他差一点失去他,永远地失去他……他望着他惨白如纸的面色,吻着他毫无气息的口鼻,那短短片刻,竟令他饱尝了撕心裂肺的绝望,他终于感同身受,当初他身中血竭时,手中握着他半条命的九毒该是何等艰辛地吞下了同样分量的绝望?生离死别,他跟他之间,究竟是轮回还是羁绊?
一根手指拉开一条丝,解开一个结,再拉开一条丝,解开了无数的结,沈犹枫开始清醒地面对自己,原来他并非无坚可摧,并非没有软肋,并非不会害怕,原来他身上那道作茧自缚的冷酷枷锁,心中那份辛苦堆砌的遗忘怨恨,脚上那绝情绝意奔去的错误方向,只销九毒一句潜意识里的低喃,便被瓦解得干干净净,灰飞湮灭——
“九儿……是枫哥哥……一个人的……”
他的九儿,宁愿死,也不肯输。
沈犹枫摇头长叹,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蓦然湿了眼眶,原来这场情爱的博弈,他沈犹枫才是彻底的输家,原来时至今日,那情爱的天平上,他对九毒的情与九毒对他的情才拥有了同等的分量,原来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沈犹枫更爱九毒……
“恩……”昏睡中的九毒突然一声低喃,淡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下意识地挪了挪发抖的身子,缓缓地睁开双眸,朦胧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是……”那般熟悉的轮廓,无比温暖的气息,坐在床榻前的男人,他凝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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