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腊月,整个帝都都变得忙碌起来。
初六就是千秋朝宴,世家王侯云集,各国使臣汇聚,天朝盛典不容差错,礼部连同宫里的六局二十四司忙得脚不沾地,安排筹备朝宴的各项典仪。
朝堂上也没闲着,要赶着在年前将大事都定下来,等过了腊月二十,中央诸官署就要陆续封印绶、停公务,待上元节后,才会重开官印、正式上朝议政。因此年节休沐前的这段时间,就成了台部府司各级官员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
朝中最近争来争去的其实就两件事。
其一是靖南丝路道,暂且叫停还是改道南隰,这件事是明面上最要紧的。虞疆圣子赫兰拓刺杀大胤储君,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而兵部原先拟定的丝路道恰好途经虞疆领土,如今不得不推翻重议。
南隰国师镜雪里在抵京的第二天,就已经向皇帝和朝臣们传达了南隰国君的诚意,他们希望靖南丝路道从南隰境内经过,虽然要绕过兴陵山脉走上更远的路途,但是南隰比虞疆胜在安稳——镜雪里的意思是,他们将会调动边境军来保证整条丝路道的安全畅通,而且愿意在关税上做出让步。
为此,朝堂上出现了两种声音,支持改道者众,但也有人暗地里怀疑镜雪里与太子遇刺一事有些关联,因为如果丝路改道事成,南隰将是这件事唯一的受益者。
但天子影卫查过镜雪里踏足大胤以后的所有踪迹,除了在安繁城的时候与敬王见过一面,这位大巫始终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而太子遇刺之时,南隰使团所有人的动向都已经处在天子影卫的密切监视之下了。
镜雪里到底与刺杀有没有关系,在只有怀疑而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下,天子影卫不可能直接去审问南隰的国师,大概就只有抓住赫兰拓才能知晓。
可蹊跷的是,尽管大胤如今封锁国境,清查京畿,可赫兰拓却始终不见任何踪影,就仿佛已经从帝都城中凭空消失了一样——能躲得过天子影卫的追踪,显而易见,帝都有人在帮他。
朝堂上争论其二,就是明年恩科的主副考官,这是各人心里最要紧的。虽然各世家嫡系一律上品入仕,但旁支门生如今都得走科举,谁都想自家更多的子弟授官入朝,所以恩科的几位主副考官,就成了各世家互不相让都要争夺的位子。为此,宣政殿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这景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宫城内外、朝堂上下,每个人都忙得身心俱疲,千秋朝宴前的这几日似乎格外折磨人,楚珩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这几天过得委实很“艰辛”,原因无他,自从冬月廿九中午,他吃了红汤暖锅心腹绞痛后,陛下就严格按照程老太医留的食补方子,一天三顿地看着他吃药膳。甚至连早膳也不准他在武英殿里用了,一律都到敬诚殿来,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碗碗地喝那些掺了药材的清粥。别说心心念念的片皮烤鸭了,他差点连虾仁都吃不上了。
这种惨状一直持续到腊月初五,他和陛下请示说晚上想回一趟露园。
明日就是腊月初六千秋朝宴,皇帝晚上少不得要去一趟慈和宫,提前与太后表表孝心,再跟敬王这些兄弟们一道用顿家宴,做点面子上的功夫。
都是些糟心事,凌烨晚上不能与楚珩一起用晚膳,听楚珩说要去露园,于是着重叮嘱了他两句要忌口就放他离开了。
云非在宫门口等楚珩。
他们几个没一起去,苏朗和韩澄邈今日没进宫,按照约定的时辰,他们俩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叶书离也得从露园出发了。楚珩从敬诚殿出来得晚,云非等得望眼欲穿,正在宫门口来回踱步,一见着他,二话不说,上了马车就朝宣平街赶。
楚珩先前没和他们一起商量,对云非的安排只知道个大概,见他马不停蹄地直往那去,不由问了句:“你怎么知道徐劭今晚一定路过宣平街?”
“我找人打听清楚了,”云非递给楚珩一张胡饼,说,“今天晚上有人在四时食居请徐劭吃饭,苏朗还帮我确认过。陛下在朝堂上一宣布说明年要开恩科,底下那些士子文人、旁支门生,但凡能在朝中找到门路的,都要提前先打点好关系,晚了可就排不上号了。徐劭现在可是个香饽饽,想请他吃饭的不少,我们这两天堵他容易。”
楚珩最近一直在敬诚殿看推荐科举考官的折子,里头提嘉勇侯徐遨的委实不多。朝堂上就此事争吵不断,至今还未有定论,考官都没定,这些人请徐劭吃饭做什么?非要请也该请礼部才是。
云非咽下胡饼,喝了口水,说道:“科举是礼部主管的不错,可是后头的授官,是留在帝都还是放外任,是吏部管的。徐劭他爹就在吏部,在这事上还是说的上话的。”
楚珩却皱了皱眉:“都还没考,都不知道录不录得上,就先打点授官的事宜了?”
云非闻言只是笑,沉默了一阵才慢慢说:“录的上的。”
他声音很轻,神情漫不经心,语气却少见的有些低沉:“楚珩,你在帝都待得时间太短,又是第一回见科举,你可能还不太清楚。这人一生下来,姓什么就已经决定了能走多远了。像你们钟离楚氏,再比如我们澹川颜氏,这些十六世家的子弟,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没有考不中的。科举的卷子不糊名,这篇策论是谁作的就写在最上头,考官们一看名字,心里就有数了。科举说是给天下寒门学子开的路,但届届桂榜前十,里头能有一两个真正的寒门士子就不错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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