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酉正时分,楚珩依旧留在敬诚殿。
外头正在落雪,天色晦暗,星月俱灭,宫人早早地将长廊下的宫灯次第点起,暖黄的烛光映亮雪夜,在窗子上照出朦胧的剪影。
天色已晚,纵使是在当值日也早过了散值的点,算算时辰都到武英殿暮食的时候了。陛下却一直没说让他回去的话,楚珩自知理亏在先,这会儿也不敢主动告退。
敬诚殿的掌殿高匪公公走了进来,躬身请示陛下晚膳要摆在何处。凌烨放下笔,闻言略一思忖,说道:“回明承殿罢,不必传辇。”
明承殿是帝王寝宫,隶属内廷,御前近卫亦不得擅入。闻见如此吩咐,楚珩正欲开口告退,陛下却忽然侧过身,对他说道:“你留下,侍膳。”
楚珩听言微怔,抬眸望着凌烨,一时间有些茫然。
凌烨唇边漾起一点微不可查的弧度,看着楚珩一本正经地道:“你在御前这般闹脾气耍小性,简直放肆得无法无天,难不成三言两语认个错就完了?朕没拿你‘撒气’,却也不能轻饶,让你侍膳权当是让你出点力。”
楚珩默了默,又见陛下容色沉静,不像是说笑。他低头垂下眼帘,缓了须臾才道:“……是。”
何谓侍膳?
顾名思义,自然就是伺候皇帝用膳。他翻阅过前廷礼典,知道在宫里侍膳不同于陪膳,后者是恩典,侍膳则不然。既是侍奉,他当然不能跟陛下一同用膳,而且还得站在一旁给陛下布菜。
皇城内廷有专门的侍膳女官,却让他一个御前近卫来侍膳,显而易见,陛下大概是要罚他晚上不许吃饭,只能看着。
武英殿晚间酉正时分开饭,过酉不食。等他侍膳回去,都要接近宫门落钥的时辰了,届时连口热汤都没得喝了。楚珩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中午在四时食居没多吃点。
半盏茶的时间,高掌殿已安排妥善,捧着两件斗篷走了进来。凌烨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楚珩兀自低着头后悔,一时间也没注意,直到高公公咳了一声才恍然回神。
见陛下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又看了挤眉弄眼拼命使眼色的高公公,楚珩立刻反应过来,走上前去看着托盘上的两件斗篷迟疑片刻,却始终不见陛下表态,于是就近拿起放在上面的一件,给陛下穿上,而后又退至一旁。
高匪看着红木托盘上的另一件斗篷,又望了望垂眸站在一旁神飞天外浑然不觉的楚珩,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再提醒他。
高匪放轻了脚步正要往楚珩那边去,就听陛下忽而开口道:“你是等着朕给你穿衣服么?”
楚珩愕然抬眼。掌殿捧了两件玄色斗篷进来,其上用金银丝线绣着龙纹,显然都是陛下的,他以为是供陛下挑选,方才还在纳闷陛下怎么不说话,却不曾想过另一件竟是给他穿的。
不待楚珩解释,凌烨已走了过来,顺手拿起另一件斗篷,环过楚珩的肩,仔细与他系好。
适才楚珩面上的愕然之色并未逃过凌烨的眼睛,他了然说道:“你来书房后不久,在御案前反省那会儿便开始落雪了,外面天正冷,你当是殿内?”
楚珩这才注意到外面的雪已经落了许久,天色已晚,这会儿外头却并不显得十分昏暗,地上一层积雪在宫灯的映照下折射出静谧的柔光。
原来真是因为“外面天正冷”才不让他出去跪着的。尽管之前有过猜测,但这分外简单的缘由此刻真正从陛下的口中说出来,楚珩一时间竟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心跳仿佛都慢了半拍。
身上的斗篷格外柔软暖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珩垂在身侧的手每每碰到斗篷的缎面内里时,总觉得指尖似乎有些莫名地发烫,十指连心,于是心间也一样的温热,哪里都不觉得冷了。
从敬诚殿到明承殿的路并不很长,宫人提着灯在前方引路。凌烨并没有传旨摆驾,而是带着楚珩一起从敬诚殿的后门抄近道徒步走回去。
细雪纷纷扬扬,飘落在纸伞上,身上没有沾着一星半点,夜雪捎带的寒风冷气也一并被挡在了斗篷外。
大抵是因为皇城的主人此刻就走在身边,茫茫雪夜中九重宫阙尽管恢宏依旧,却并不与往日一样令人觉得敬畏疏离,反而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放眼望去,轮廓格外朦胧温柔。
走了约一刻钟的光景,明承殿便到了。
高公公显然是提前叮嘱过,明承殿的宫女内侍见到楚珩丝毫没有意外之色。许是因着待会他要为陛下侍膳,宫人们同样捧着折沿盆服侍他净手。
两名侍膳女官领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入,膳桌上很快摆好八荤六素十四道御菜,两道汤品并两样点心,两碗桂花酥酪,碧粳米粥,此外还有一碟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宛南蜜桔。
八珍玉食摆了一桌子,鲜香四溢,仅闻着就知道非常美味。
侍膳女官先为陛下盛了一碗松茸山珍汤,便退至身后侍立。
楚珩默默低着头站在一旁,好半天也不动作,高公公轻轻推了他一把,眼睛笑得几乎要眯成两条缝,慈声道:“快去。”
楚珩只得上前,侍膳女官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双玉箸,满桌雕盘绮食映入眼帘,还冒着腾腾热气,他顿时觉得更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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