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楚珩弯了弯唇,坦然道,“放松一下会让人心情好。”他抬眸,眼底盛着笑意:“不如陛下今日也偷个懒?”
从来只有劝谏天子勤政的,像他这样进言皇帝偷懒的凌烨还是第一次见。
凌烨不置可否,拧着的眉却在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珩,楚珩却仍没有半点放肆妄言的觉悟,一脸的坦然自若。
或许是他神情言语间的理所当然实在有些独特的感染力,凌烨不自觉地回想了一下,却发现“放松”和“偷懒”这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于自己而言,竟陌生得仿佛素不相识。
作为先帝和元后的嫡长子,他自幼被立为帝国太子,此后便是日日勤勉,从不敢有半分懈怠。即位后就更不必说,在母家的暗中督促下,三更灯火早已是常态。
人人都要他勤政爱国,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天子也是人,一样吃五谷杂粮,有喜怒哀乐。入眼所及的九重宫阙是凌烨的家,却也是压在他肩上的担。九州万千臣民、座下文武百官,人人都祈望着天子圣明,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时间久了,昼乾夕惕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就成了习惯。这些年厚积薄发,从太后手中艰难地夺回天子权柄,两年间九州江山渐稳,他才有了几刻喘息的时间。但依旧没人和他提起、他自己也忘了“放松”是什么滋味了。
凌烨侧眸看着楚珩,半晌不言语。楚珩听着窗外渐歇的雨声,想了想说道:“陛下不是心情不好吗?不如出去走走?”
“过来。”
凌烨丢下两个字,朝与书房相连的暖阁走去,楚珩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内室。这里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时临时休憩的地方,楚珩在御前已有段时日了,却很少见陛下来这里。
他头一次跟皇帝进来,见软榻边的衣桁上挂着件崭新的盘金云锦袍,鸦青衬面,袖口和胸前绣着金线龙纹,是陛下的常服。
楚珩的目光正凝在那衣服上,耳边听陛下叫他的名字,他侧过头,见陛下已经取下了冕旒,换了个简单些的玉冠,他伸手指了指衣桁上的衣服,神情闲散自然,随意道:“过来,给朕宽衣。”
他这句“宽衣”,同方才楚珩说“偷懒”时的语气如出一辙,理所当然,仿佛就该如此。
楚珩怔了怔,略迟疑了一下,微微低头错开陛下的目光走上前去,停在陛下身前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能够感知到彼此的呼吸。也不知怎么的,楚珩的心跳在这一刻莫明变得有些快,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一声一声像是擂鼓,在他胸膛,在他耳畔。
许是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凌烨垂眸瞥了他一眼,说:“腰带。”
楚珩像是才回过神,立刻应声伸手。天子朝服的腰带格外繁复,锦带束衣,再环以玉带佩物。他低着头一件一件摘完玉带两侧佩饰的各色美玉宝珠,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手指最终落到中间的玉扣上。
团龙扣澄莹剔透,再温润不过,楚珩却觉得那截触及玉扣的指尖烫得厉害,指节上的温度随着血液一路游走传袭,一直蔓延到心底,最终再灼烧到脸颊,连带着耳垂似乎都烧了起来,烫得厉害。
他给人宽衣的手法委实不怎么好,手指跟不听使唤似的,磕磕绊绊几次才将团龙扣解开。
楚珩听见耳边陛下轻笑了一声,头顿时低得更深,一双眼睛深深垂着,半张脸都要晕上绯色。朝服束衣的锦带系得颇为复杂,他手忙心乱,试了几次不得其法,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后凭着本能上前半步,伸手虚虚环着陛下的腰,欲将整条腰带摘下。
等这半步迈出,手上动作跟着落到实处,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
此间时光仿佛就此静止,长明宫灯摇曳,窗外廊下风铃作响。
几息过后,两道视线不约而同,一齐落到了腰间的那双手上。
凌烨率先反应过来,清咳一声,弯唇浅笑。楚珩后知后觉地回神,脑海里轰然一声,草草将整条腰带摘了下来,退开两步再不肯动作,低下头红着脸道:“陛下……”
凌烨“嗯”了一声,语带笑意:“继续。”
……
天子朝服繁复隆重,一件衣服换得尤其之久。
一盏茶的时间,楚珩才将陛下身上的朝服脱下,换上衣桁挂着的那件鸦青锦服。
穿衣时腰带依旧是“最难”的,他举着那条带子,磨蹭了半天,百思不得他法。
最后只得破罐子破摔,顶着陛下的目光,双手再次环过陛下腰间,硬着头皮将腰带束理妥善。
等将天子常服上的最后一枚玉佩系好,楚珩连忙退开两步,面红耳赤地站在边上,眼睛只盯着脚下的织锦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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