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一直没有收到父亲的回信,也许是父亲忙于打仗,回二叔的信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或者父亲根本就没有收到二叔的信。
在漫长的等待中,抗美援朝结束了。
二叔在报纸上和广播里得到了抗美援朝结束的消息。二叔渐渐熄灭的希望,又重新被点燃了。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解放台湾的战斗仍然没有打响。
二叔坐不住了,他要找父亲问一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去解放台湾。
部队不断地有喜报送到父亲的家乡。此时的二叔作为父亲的家人已经被各级认可了,“军属光荣”的牌子就挂在二叔的老屋前。二叔已经是父亲的军属了,享受着军属应有的待遇。
二叔在父亲的喜报中得知,父亲立功了,父亲荣升为师长了。二叔终于耐不住等待的煎熬,他要找父亲打探解放台湾的消息。
二叔以一个军属的身份上路了。父亲是老屯走出来的,人们都知道父亲当了师长的消息。二叔要去看父亲,老屯的乡亲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让二叔给父亲捎去,还有人捎话,让父亲抽空再回老屯看看,老屯的人都惦记着当了师长的父亲。
二叔没费多大周折就见到了父亲。
当了师长的父亲比以前老成了许多。他让警卫员把二叔带到了自己的家里。
二叔见到了他的嫂子淑琴。淑琴还像当年那么漂亮,不同的是,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父亲和淑琴已经勤奋地生了两个孩子,老大四岁,老二才一岁多。
二叔一看见父亲的孩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把老大石权抱在怀里,哽着声音说:二叔来看你了。
话还没有说完,二叔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淑琴现在是师医院的副院长,整日里早出晚归,带孩子的活就交给保姆了。在二叔来后的日子里,二叔就成了带孩子的兼职保姆。
白天没事,二叔就带着石权在师部的院子里走一走,看一看。二叔弯着腰,牵着石权的手,他没说几句话,就把话题绕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他对石权说:侄儿啊,你还有个哥哥,叫石林,今年也该七岁了。
石权就歪着头:那我哥在哪儿啊?
二叔就说:在台湾。
石权又问:叔,那你咋不带哥来玩儿?
二叔沉默了,抬起头望天,冲着他大致所认为的台湾的方向。
石权又问:台湾远吗?
二叔飘飘忽忽地说:远,远得很哩,在海的那一边。
石权不依不饶地仍问:叔,你把石林哥接来吧,让他和我一起玩儿。
二叔一把抱起了石权,一边哭,一边说:台湾还没解放哩。
台湾解放不解放,石权是不懂的,但他知道台湾很远,那里住着哥哥石林。这开始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从那以后,石权碰到院子里同样大小的孩子就骄傲地说:我有个哥哥叫石林,他在台湾。台湾在大海的那一边……
父亲一回到家,二叔就像看到了救星,目光里充满了希望。
饭桌上,二叔和父亲喝酒。刚开始两个人都是沉默着,喝了几杯酒之后,二叔就又旧话重提。
二叔说:哥,部队咋还不去解放台湾呐?
对于这个问题,这段时间里父亲已经无数次地回答二叔了。
父亲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毛主席和党中央会考虑的,只要主席一声令下,部队说走就走。
父亲还说:弟呀,你放心吧,全国都解放了,抗美援朝也胜利了,一个小小的台湾还能跑了它不成?你放心,只要毛主席下令,解放个台湾就是抽支烟的工夫。
二叔在父亲家里住的日子里,一直没有等到毛主席解放台湾那一声命令。
二叔看着其乐融融的父亲一家,触景生情的二叔就会把头蒙在被子里,泪流到天明。
后来,二叔就告别父亲一家,准备回家了。
二叔离开父亲家时,他抱住了石权。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石权和二叔已经感情很深了。
石权说:叔,你快点带石林哥哥来陪我玩。
二叔把石权抱在怀里,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亲,仿佛是在亲着石林。在重庆和石林分别时,石林似乎也就这么大。那肝肠寸断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二叔的眼前。
二叔的心一阵巨痛,疼得他眼泪哗哗地流。他冲父亲挥了挥手,又冲淑琴挥了手。最后,他又一次把石权抱在怀里:侄儿啊,二叔真舍不得你。过些日子,二叔还会来看你。
石权不知深浅地说:别忘了带哥哥来。
二叔已经不敢回头了,他背过身,流着泪,走了。
回到老屯的二叔,天天在等待着毛主席解放台湾的命令。可他一直没有等到,却等来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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