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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第1页)

最后一尺胶片尚未投射到银幕上,小放映室里便响起掌声。灯光一亮,制片厂厂长冯之休第一个离座,几步就跨到了老导演杜宣跟前。

“阿杜,我有信心凭这部片子夺电影百花奖!”冯之休兴奋之极地大声说。

接着,审片的艺委会委员们也纷纷离座,围拢到杜宣身旁。祝贺、称赞之词一时不绝于耳。但他们很快就被另一批人——报社和电视台记者、电影刊物编辑、影评家们所取代。这些人如众星捧月,争先恐后向杜宣约稿,请他发表导演感想和体会,用谨慎的商榷态度,经过推敲的词句,极其恭敬地提出某些无关紧要的意见……

六十五岁的老导演杜宣,此刻红光满面,感到精神矍铄、活力充沛。他嘴角浮现着自重的亲切的微笑,肯定地点头,否定地摇头,从容而谦逊地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他应酬周到,侃侃而谈,不时显出幽默老人的样子,抛出一两句颇有书卷气的机智诙谐的隽语,引起一阵不太响亮的笑声。看得出他情绪极佳,格外高兴。怎么能不高兴呢?气氛表明:审查顺利通过,评价不低。他沉寂了十几年,一度销声匿迹的姓名将重新出现在银幕上。十几年中,他内心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他的观众。是的,他的观众,他完全有资格这样说。他们是成千上万的,他是为他们活着的。他溶解在过去每一部影片中的心血都是为他们付出的,失去了他们,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全部价值和意义。一想到这十几年中他没有为观众导过一部新影片,他的整个心脏就痛苦得发抖。今天起,他终于可以从自己心中剔除这种痛苦了。

他曾听说过不少关于自己的谣传:被迫害致死了,逃亡国外了,跳楼自杀了……每一种谣传的结论都是,人们根本不可能再看到他——杜宣——导的影片了。他已经成了影坛上一枚过了时的徽章,如此而已。人们在谣传中把他塑造成一个悲剧角色,这是他的自尊心所不能忍受的。他不为此恼火,但很为此难过。他是个不肯在生活中扮演悲剧角色的人。今天这部影片将会向人们宣告:他将要重新活跃在影坛上!他动脉里的艺术血液还像十几年前那样奔流着!然而这种种激动的心潮半点也没有从他脸上流露出来。他是个不论在任何场合下都能够封锁住内心活动的人。也许只有他的女儿杜欣萍才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

三十二岁的杜欣萍是这部影片的女主角。在今天看样片之前,她对自己成功与否,缺乏信心,惶惶不安,以至于没有走进小放映室。此刻看来,她实际上获得了超过期望的成功。成功的暗暗喜悦使她内心更加由衷地感激副导演葛翔。在拍摄过程中,他无数次提醒和告诫她:“要演得朴实。要准确地把握住人物的内心活动。应当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哭和笑、忧郁和悲愤。不要刻意追求表现人物的外在性格,要努力体验角色的内在气质。表现出性格那是一个演员起码应做到的,表现出气质才是难能可贵的……”

影片证明,他不但对,而且有真见卓识。

这会儿,杜欣萍站在距离言论中心三步远的地方,品味着自己也分享着父亲成功的快乐。从那些采访者身后,她只能看见父亲的头,几乎完全秃顶,仅剩脑后还有一圈白发。她心里顿时对父亲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悯。父亲不论怎样忙,每月总要为那一圈可叹的白发进一次理发店。不知理发员会对他那一圈白发做何感想?那一圈白发究竟对父亲意味着些什么呢?她瞬忽为父亲感到了一种不可言传的淡淡的悲哀。

她有意识地转移了视线,目光无着落地在小放映室里巡视了一番,最后停留在一个人身上。那是此刻仍平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唯一的人,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面容端庄的姑娘。她两臂平贴在沙发扶手上,纤细的手指无声地敲点着什么节拍。她显然一边注意地听着那些采访者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和杜宣的每一句回答,一边在思考什么。她们的目光无意中接触了,姑娘微微一笑,点点头。那种微笑能够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令人对她立刻产生最初的好印象。杜欣萍也不禁报以一笑,暗自猜测:她是记者?是记者的话此刻绝不会那般无动于衷,坐失采访良机;是编辑?从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当编辑的人那种职业性的老练通达;评论家?玩笑!“家”字起码也得三十年后才能和她沾上点缘分。

嗯,准是哪一位人物的女儿,跟着爸爸混进来看一场招待电影。

姑娘站了起来,向杜欣萍走过去。

“认识一下好吗?”走近她跟前,对方伸出一只手,非常大方地自报家门,“我叫徐小敏。”

杜欣萍握了握对方的手:“你是……”

“我是搞音乐的。”徐小敏又博人好感地微微一笑,“我在各行各业中探索组成协和音的规律。”说罢带有点顽皮神气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自我介绍未免令人感觉莫测高深,但杜欣萍却更加对她产生好感。杜欣萍喜欢同出语不凡的人交谈,也喜欢她眼里那种顽皮神气。“据说,这是你第一次登上银幕?”徐小敏发问了。“是的。”杜欣萍坦率回答。“据说,你是杜老的女儿?”杜欣萍点点头。虽然所问都在“据说”的前提之下,但也足见徐小敏对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是杜老确定你做主角的么?”

“不,不是……”被一个初识的而且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姑娘如此一句紧接一句地诘问,杜欣萍感到不自在起来。她忽然发现,副导演葛翔直到此时仍坐在最后一排靠墙角落的一个座位上,自救其驾地用手一指:“那是副导演,去问他,他会回答你一切问题。”

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葛翔,那是厂长冯之休。葛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双手搭在前一个座位的靠背上,指间夹着烟,目光出神地盯在白色的幕布上,淡淡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这种场合下,他怎么可以摆出那样一副旁若无人的冷漠架势独据一隅呢?这种表现可极不正常,同周围的气氛多不协调!作为这部影片的副导演,他理应坐在最前排,坐在导演杜宣身旁才是。若被今天请来的这许多外界人士中的某君格外注意,岂非要联想多多,产生误解和无益的猜疑?冯之休很想走过去把他拖到“言论中心”来,但又顾虑会更加引起别人的注意,反为不美。见徐小敏朝他走过去,嗔色稍逝,便转身和兄弟厂的一位导演继续交谈。

徐小敏走到葛翔近旁才看出,这位副导演已经很不年轻了,眼角、额头都出现了细密的皱纹,一头硬发过早霜染,黑白参半。她挥手驱散烟雾,问:“如果不打扰的话,能否请您谈谈参与导演这部影片后的感想?”

葛翔因思考集中而显得迟滞的目光默默和她对视了一秒钟,将手中的烟蒂捻灭,缓慢地站起身,冷淡而不失礼地说:“对不起,无可奉告。”说罢,起身离去。

徐小敏略一怔,微微蹙了下眉头,目光追随着葛翔,朝门口转过身。人们已走光了。只剩下厂长冯之休还守候门口,分明在等葛翔。

“小葛,下一步作何打算呀?”

“我的申请报告已经交给党委了。”副导演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厂长。

“哦,我看过了,看过了。你要求独立导片,这个愿望很好么!不过,杜老又要接受一部新片的导演任务,很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我的意思是……你继续给杜老当副导演吧!这对你来说也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嘛!至于你个人的愿望,我今后会考虑的。今后。啊?你还年轻嘛,来日方长,大器晚成也说不定呢!”他在葛翔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四十五岁的年轻副导演十分古怪地笑了,回答:“厂长,我要求独立导片的报告早就撤回来了。三天前我又交了另一份——调转报告。”

“……”冯之休仿佛忽然之间对葛翔陌生了似的,呆住了,盯视他许久,才嘟哝出一句话:“我……我还没见到哇……”

葛翔脸上毫无表情,用非常平静的语调说:“那,就请您尽快批准。厂长,这是我到电影制片厂后近二十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您提出的纯个人请求。”

他撇下冯之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艺术不是职业。艺术是爱情。

忠实的爱情得不到幸福的回报,必定造成一个人最大的痛苦。对艺术充满激情的追求和始终不渝的苦恋一旦失去了成功之火炬的照耀,必定造成一个艺术家的迷茫和绝望。世界上可能成为艺术家的人,远比迄今为止各个世纪中的所有艺术家的总和多十几倍、几十倍乃至几百倍!愿他们的灵魂安息!愿我们本世纪中每一个这样的人都百折不挠、奋勇进取,达到成功而不抱憾九泉!

然而副导演葛翔却感到自己的艺术进取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颓废过。他不是艺术家,也没有任何预言家曾向他预言过他可能成为一名电影艺术家。他头脑中从来没有闪现过成名成家的念头。他甚至可以被称为一个没有宏图大志的人。如果说他也曾有过什么艺术野心的话,那就是——穷其才智,一辈子导演三至五部影片,争取其中之一能够被公认为一部优秀影片。

当年他就是抱着如此渺小的艺术志向和奋斗目标考进电影学院导演系的,也是担负着同样的志向和目标来到电影制片厂的。第一年,当场记。第二年,担任杜宣的副导演。但那部影片在拍摄最后几个镜头时,因为触及了“大跃进”年代后期的种种弊端被迫下马了。他为此痛哭一场,伤心的程度像一个新婚燕尔的丈夫突然死去了爱妻。杜宣安慰他:“用不着这个样子!我导下一部影片时仍要你当副导演!”杜宣在艺术上素以雷厉风行获得赞誉。他不久便恋上了另一个剧本。分了镜头,成立了摄制组,选好了演员……在即将出外景的前几天,他却因劳累过度,血压升高,心脏病复发,住进了医院。另一位导演承担了摄制任务,也理所当然地委任了另一名副导演。正是:辛辛苦苦一场空,到头来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杜宣出院后,自愧两次功亏一篑,更觉对自己的助手负疚甚深,迫不及待地进行新的导演筹划。他四处搜罗剧本,终日手不释卷。两个月内他们认真讨论研究了十几个不同题材的剧本,竟没有能够引发他们的艺术感奋之作。他们苦恼,烦躁,郁郁寡欢。某一日杜宣以手拍案,果断地下了决心:“难能正可图大功,我们自己来写一个剧本!”自编自导一部最适合自己艺术风格的剧本,是杜宣多年来耿耿于怀的夙愿。葛翔毫无保留地赞同,杜宣所想便是他之所愿。他已无形中习惯于这样的思维程式。他们最后确定,要把秋瑾的形象搬上银幕。从那一日起,他们分头查阅资料,搜集素材,讨论结构。夜以继日,呕心沥血,数月过后,初稿脱手。四万余字的初稿,行行页页都是葛翔用工整秀丽的小楷抄写。剧本送审,两人如释重负,精力濒于崩溃边缘。然而命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冷酷无情地摆布了他们,犹如一只狸猫摆布一只小鼠。“文化大革命”的开始令电影制片厂已经投入拍摄和正筹备投入拍摄的影片全部下马。剧本《秋瑾》成了未来得及搬上银幕的“大毒草”。杜宣挨斗,葛翔陪斗。杜宣进“牛棚”,葛翔进“学习班”。杜宣被勒令交代“反动思想”,葛翔被敦促“杀回马枪”。前者“顽固到底”,不肯忍辱折腰。后者“死心塌地”,甘愿玉石俱碎。二人被一块儿发配到劳改农场去了。

十三年后他们相继重返影坛,杜宣年已六十有五,葛翔年已四十加四。葛翔的艺术志向既没有膨胀也没有收缩。他渴望独立导片的愿望经过十三年的长久囚禁,更加急切更加强烈了。

社会生活中爱情婚姻上的门当户对,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在电影制片厂。一个锋芒初露的年轻导演往往希图得到某位声誉响亮的大编剧的青睐。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剧本倘若被某名导演选中便会受宠若惊。这一点同生活中某些年轻姑娘追求地位很高的老头子这种不正常的婚姻现象是一致的。在今天人们仍盲目崇拜权威或者类似权威的现实中,高傲的艺术女神也难保贞节,而不得不趋炎附势。较成功的剧本不可能被奉献给葛翔这样一个至今还没在银幕上显姓扬名的副导演。他既不善于攀附名流,也不善于为铺垫自己的艺术道路进行带有非常规社会性质的多边活动。

在编辑部的来稿堆中他翻阅到一个已经填写了退稿笺的反映女建筑工程师命运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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