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一刻,她也半心半意地考虑起了权仲白的分析:难道她想做的,真的是翻云覆雨,左右天下大势,做个又能弄权,又能改革,甚至于将皇权架空的政治家?
当然,在内阁首辅中,这种理想应该并不少见。从前她爷爷,现在杨阁老,肯定都朦胧地向往过这种境界,但他们毕竟是从亲民官一步步走上来的,对于施政,对于官场中的龌龊,理解肯定比她要深刻一些。就是这样,尚且还要兢兢业业,尚且还会犯错误。口里说是一回事,真要把天下放到她手心,她能有这个能耐去治理好它吗?即使能,这也是个极为沉重的负担,非但是她,连歪哥都要受累。也许歪哥的志向并不在参政呢?为了自己的理想绑架歪哥的一生,她是绝做不到的。
可,即使有诸多顾虑,蕙娘也明白,她心底是对这个想法有兴趣的,唯有有了兴趣,才会去考虑其中的难处。朦朦胧胧地,她的确向往着在更大的舞台上玩耍一番……
难道她就如此胆小,就算有想做的事,也不敢放胆去做?这个想法,和权仲白说得一样,并不能说十分不切实际,只需要对计划进行小小的改动,便可放手一试……
但……
蕙娘皱起眉,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想到临死前的那一段记忆了。她的生活里,现在充斥了极为生活化的烦恼和喜悦,使得她无法分心去伤春悲秋,曾经她以为这死后翻生的奇事,已经是被抛在脑后的过去而已。然而此时此刻,临死前的恐惧和无助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她眼前,她像是抽离了出来,看着自己在床笫间痛苦地辗转,生机一点点被消耗,一点点地散去……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挡了权季青的路而已。只因为她和将来可能存在的渺茫权力有了一点关联,她的命就这样轻易地被剥夺而去。一旦她对权力有了需求,一旦她在大秦,在世上变得更为重要,想杀她的人,也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唯有无欲无求,只图自保,才能减少对他人的威胁。宜春号这些年里其实可以扩张得更快,甚至于说是和朝廷绑得更为紧密,但她只是冷眼旁观,并未从中使劲。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这个心力,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她没有这个胆子……
她没有这个胆量去对世界施加自己的影响,在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走上自己渴望走的那条道路,违背祖父给她画下的人生轨迹……蕙娘从不讳言,她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因此她算得上谨慎胆小。但今日她忽然发觉,她有时,确实称得上懦弱,即使完全明了了自己的心结,她也依然不觉得自己能够……自己可以做出改变。
然而,断送一生,只需几个黄昏呢?她生命中最美最好的青春,现在已经看得到头了。
权仲白忽然道,“呀,难道又有鱼上钩了?”
他轻轻地弹了弹鱼竿,两根手指按在杆上,眯着眼品了半日,才松手失望道,“哦,好像只是经过碰了一下。”
蕙娘扑哧失笑道,“你这都能扶得出来?传说中什么悬丝诊脉,也是真的喽?”
权仲白笑道,“你要觉得人和鱼能一样,那悬丝诊脉就是真的。”
眼看夕阳渐渐没入海平线下,他伸了个懒腰,起身道,“走,去看看那条石斑鱼收拾得怎么样了。”
说着,便冲蕙娘伸出手来,他的脸逆了光,藏在黑暗中看也看不清楚,可蕙娘不用看也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他眼眸中的笑意……
心头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被这一笑冲刷得烟消云散,她让权仲白把自己拉起来,口中道,“权仲白?”
权仲白站住脚道,“怎么?”
蕙娘冲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好喜欢你。”
权仲白怔了怔,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却没说话,蕙娘伸了个懒腰,也笑道,“恐怕歪哥是已经等不及要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肩并肩走向舱房,也不知是谁主动,两只手不知不觉间,已轻又牢固地牵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的告白,自然而然……甜蜜ing
写两人蜜月就是想写这一段,他俩也算是过尽千帆才有现在的开始吧……不容易啊
歪哥的婚事我是还没拿定主意,也许会吓人一跳,可是写写又觉得三柔和他也很萌……啧!
三百章啦!完结的脚步貌似也逼近啦(只是说在大纲的大规划里进入了完结的节奏哈,不是说立刻就要完结
☆、301、蜜月
虽说因为要赶路;众**部分时间都在海船上度过;偶然靠岸补给;也是上货以后便匆匆离去;并没有赏玩当地风物的闲暇。但一家人能呆在一处;坐的是自己的船,到哪里都有当地官府照应,甚至于说还有一波战力高强什么事都做的朝廷鹰犬供她差遣,蕙娘这一次旅行,就要比上一次外出愉快得多了。虽说船上无聊;但因南洋的局势信息不断被燕云卫和宜春号送到码头;她和权仲白、卢天怡都不算没有事做。比较闷的反而是几个孩子;歪哥还好,反正成天和许三柔泡在一起;乖哥因年纪小,和哥哥姐姐不大能玩到一处,倒有些气闷,不过出门可以不必念书,对他却是一喜,再加上这孩子素性乖巧,不爱抱怨,无聊了就溜达到甲板前头,看着水手们忙碌起帆转帆,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儿。又有权仲白随时照看众人的身体状况,眼看快到广州,一行人都是无病无灾。歪哥的夷话且还突飞猛进,现在叽里咕噜地,已经能和许三柔说上老长一段了。这两个孩子仗着众人都不懂得夷话,时常你一言我一语地,也不知在编排些什么,倒显得比旁人都亲近得多。
权仲白是摆明车马不会干涉歪哥婚事的,蕙娘心里虽有些嘀咕,但横竖孩子还小,也不太着意。她这些日子和许三柔接触也不少,这孩子乖巧懂事,又大胆又细心,且一点也不娇气――一言以蔽之,相当靠谱――却又不像是蕙娘自己乃至她母亲一般,总是胸有成竹,少却了几分娇憨可爱。本来想再生个女儿的事,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对生产的积极性始终并不太大,可经过一番相处,蕙娘也有点遗憾了:两个儿子虽然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但若能有个女儿那就更好了。
不过,权仲白对这个想法的反应却相当冷淡,蕙娘提过几次,末了一次他终于说道,“这世道,若生了女儿,我们欣喜一时,这孩子简直受苦一世。娶进门的媳妇还好,能尽量让她们过得舒服点。嫁出去的女儿还怎么管?管多了他们小两口自己也不舒服,真要坐产招夫又是一种尴尬。反正你只看看你自己身边有多少女人一世如意,就晓得生女儿有多么操心了。”
蕙娘想了半日,只能提出一个,“桂少奶奶?”
不过她旋即想起桂少奶奶可谓是狼藉不堪的妒妇名声,时至今日,就算桂含沁已经官至二品,在许多大场面中,还是有许多老脑筋不愿搭理桂少奶奶,甚至连她的族姐族妹因此都在背后遭人说嘴。没等权仲白说话,她自己摇头道,“她肯定不算了……此外还有谁?”
仔细想想,她认识这些人里,男人逍遥快活不用操一点心的并不少见,倒是女人各有各的烦扰,真没有谁的问题不大的。就连杨七娘,细说起来,她娘家也是一本烂账,就是现在和娘家关系还有些淡薄。权仲白的担心,实在并非没有道理,就是许三柔,日后若嫁给古板一些的人家,还能扮男装出去玩耍么?
这样一想,她要女儿的心又淡了点。想想这几年实在也没精力去带孩子,遂只好作罢。权仲白倒对再生个儿子有点兴趣,但蕙娘想到大有可能再来一个歪哥,便大感头痛,两夫妻未能达成一致,只好继续算时间回避妊娠:在京里也就罢了,出门时万一忽然有了胎,可就太不方便了。算来算去,蕙娘又觉得麻烦,便索性不许权仲白开心到最后一刻,神医在此事上亦是普通人,因和蕙娘争执道,“其实这样也是不保险,不然我抓些药我们两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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