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只听谨惠道,“女官这话三分搀着假,七分又带着真,真是叫人不好分辨——”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也不知该信不信。”
信了又是一样说法,不信又是另一样说法,实则管她信与不信,临光都知晓,这戏已然开锣,若不唱下去,还真是不好退场。
她整整面色,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那日殿下走后倒是得开云殿下好生劝诫,可谁成想不甚将开云殿下一颗珠子遗失,这确然是临光粗笨,怨不得旁人,于此事上,临光是断断不敢欺瞒的。”
也是她脑子快,一时竟然转过来弯,将一个笑面虎听成了呆头鹅。
谨惠长长叹一口气,也要叫这出人意料的答案闹得没了笑,“原是如此,反是我多心,”不怒自威的一双眼很白分明,映出明晃晃一片影,那影中有波涛诡谲,又有心思深沉,全都叫一抹笑藏着,临了化作一句劝言出口,“罢了,女官若不说真心话,总不好强逼着……”
她拧拧眉,表忠心明立场的话全都塞回到肚子里去,对眼前这人再也不想理。
姑娘家要脸面,谨惠这嫌弃神色摆得含糊,半句话也能绕上两个弯更别提眼神,可临光却是心知肚明,连思忖都不必要,一瞬明了。这是非要逼着她表忠心明立场,手段不大精巧,倒迫人成了个两面派。
一碗羊汤换一颗心,这算盘打得精巧,手段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真是叫人不得不叹服。
临光神情不咸不淡,唯有应,“殿下厚爱,这字字句句都是实情,恕临光愚笨不堪,不敢扰了殿下清净……”
“罢了……”谨惠手一挥,不大提得起劲模样,“时候不早,女官这话留着改日再说。”她扬扬眉,朝着殿外叫人,“西川,送女官出去。”
殿外一声应,临光顿了顿,再没什么话好说,只得告退出去。
出殿是晦暗的夜侵袭而来,檐下宫灯新换的红隔纸,薄薄透透一层,晃出昏黄的光来,将一整片阶石照出模糊的影。
分明朱门锦绣,可顶上天却是黑的,铅密的云如墨,连绵着阴冷的风,吹吹摇摇要把一盏灯笼吹灭。
临光抬头去望,也只是一声叹,这年怕是真的过不去了。
可曲瑞宫里,人人自危,那才是真的过不去这个夜。
灯影下谨惠海棠红的衫子叫薄薄一层光笼罩,那眸子也是漆黑,盯着案上静静地看,看那莲纹盏中浮起一层白腻腻的油花,瞧着要叫人心里头添堵。
忍不住手一挥,声音沉沉似是吃人的魔,“端了下去喂狗!”手一挥摔出一盏残茶,要将海棠红的衣裳染上脏污一片,嘿嘿似是一朵铅密的云,再也穿不得。
又是一张美人面,底下心肠如何谁人能辨。
灯影下一抖,西川大气不敢出,瑟缩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山,西川,南河,北海,不出意外会集齐一个东西南北山川河海_(:з」∠)_
☆、好没天理
可即便是临光那般想,又提心吊胆掐了手指头数着日子过,时间悄没声息转过几日,眨眼下一年还是来到。
不过七八日便翻过一年,宫里头主子祖宗事情也多,元月里开始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只恨不得一人变成两人身,正仪堂这自然不能时时刻刻来点卯。
是以临光再瞧见那几位难缠祖宗时,已开年。
冬天的风渐渐远去,吹散了上年翠菊未落的残叶,又连绵着吹开了枝头上粉粉白白的芽苞,闹腾着占满枝,过几日又是满院的香。
连廊下一棵萎顿了许久的梅树也重新换了好命,得了琼浆玉液一样,一夜过去疯长了一树的苞。
可临光断断没有想到,便是在这样一个生意蓬发的新年岁,她注定没有什么好运。
也合该是倒霉,这一日一大早起来眼皮子便狂跳,咚咚咚似是有人在心头上藏了一面牛皮小鼓,敲起来能连着血脉带着筋骨,引得人一片慌乱。
山茶过来伺候她用饭,一眼瞧见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的姜女官,头发衣裳哪哪都是齐整一丝不乱,可独独一双眼是呆的,只恐她是走了神,叫那过路的妖魔鬼怪勾了魂,忍不住小声叫道,“女官,时候不早,可是想起来些什么事要吩咐……”
临光一回神,眼皮子都不抬,“无事。”
直愣愣低头,反是没了那用饭的心思,任是山珍海味放在眼前也要失了胃口。
不过片刻填了肚皮出门转去正仪堂,绕过长长一条尚还萧瑟着的廊,脚下一转,跨过立身馆的地,临光一抬头,瞧见那边廊下站着一个人。
正背朝着她,当是同谁在说话,细瘦一条脊背挺得笔直,庭中最最高长的青松也抵不上。
她不动声色迈过两步,那听壁角的事做来极理所当然,也是个熟手,耳朵一支,招风一样将所有的话音都朝耳朵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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