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惯来只表个赏识的意思,可听在一旁梅林玉耳朵里,却比从前有了更多的意味。
他咽下口中的酒,连忙插进来道:“王爷妙眼,王爷慧智。哥哥他——才学绝佳、世上无双,人也是一等一仗义,定能助王爷成一番霸业……”
梅林玉的奉承话一絮叨起来没完没了,是有心替裴钧避嫌。裴钧原本没觉得不对,此时听他一说,倒觉出好笑来,一时看了看身旁渐渐在梅林玉话语中显出局促的姜越,又瞥了梅林玉一眼,抬手打断道:“行了。成霸业者,古来豪杰雄侠者也,神自清,目如炬。裴某若是此等奇才,如今又怎会吃老崔这亏?”
曹鸾叹道:“你是太信他了。”
“咱不都是么?”方明珏抹着额头唉声叹气,“成日看着老崔那板着脸的模样儿,在家也是少言寡语的,谁能知道他竟有这癖好?现下好了,咱淘神费力地才填了吏部的缺,刑部又空出来了,这回又要补谁好?”
闫玉亮道:“崔宇当初是咱们保举的,如今出了丑事,叫朝廷的脸面都难看,那咱们再提谁人,内阁就都有由头搪拒了。”说着他再度看向姜越,又看看裴钧:“我算是知道你今日为何请晋王爷来了。”
“是。晋王爷倒是提了一人,我先前觉着不大合适。”裴钧夹了一筷子香椿芽搁碗里,看了会儿,又放下筷子叹气,“王爷提了张家老三,张见一。”
“张家三公子,律学嫡传,当年的状元郎,现任正四品御史断丞,”方明珏抬手向姜越虚揖,“还是晋王爷高足。这出身上必然过得去,只是——”
“只是年资不够。”闫玉亮轻轻摇着手里的酒盏,皱眉向姜越道,“王爷,逐年吏部考评,张断丞这年绩虽是颇高,可从未外放,近年也并未立下大功,要将他陡然升至正三品,传去地方上怕是服不得众。”
“闫尚书言之有理。”姜越颔首,“京外官员虽履历过人的不少,可孤以为,现今唯有张三的出身,才能解朝中两案相争的困局。”说着,便也同在座讲了一番“他山之石”的道理。
“可是王爷,恕臣多一句嘴。臣担心的倒不是张断丞的年资。”方明珏恭敬给姜越斟了杯酒,搁下才缓缓道,“从前也有人说臣年资不够、年纪太轻的,臣便请旨去山里查了半年的漏税,查出几万两银子,这不也借着功劳爬上来了么?故年资、履历事小,其人如何才是要紧。臣在想,张断丞虽学问、出身都好,可他这出身,到头来又会否坏了咱们的事儿呢?”
他换了个姿势靠桌坐着,低声道:“不知王爷和在座可否听闻:张家三公子先前大婚,原是亲自递了分户的帖子交来户部的,往后职田、年俸同税赋,是都打算同张家分开算了,请咱们另起一簿。可这帖子,眼下还在咱户部搁着呢,一交上去内阁就给驳回来,只说是清算有误,让再算。可说句不敬的话——这些年来,只要是过了臣手里的账,就从没有算错的,张断丞入班也没几年,少少的东西也没有可算错的地儿。可想,这必然是上头有人不许张断丞分家,而放眼内阁里,这人还能有谁呢?”
裴钧听了,一想到张三在成婚当日的困顿与不豫之相,凝眉与姜越对视一眼:“这事儿王爷知道么?”
姜越垂眸片刻,终是点头:“知道。不然军中事杂,孤也未必会老远赶回京来赴那趟宴了。”
裴钧一悟:“原来如此。”
方明珏由此轻叹:“所以臣敢问晋王爷,张断丞家都不足以分,又何足以帮咱们一把,去违逆他爹的意思呢?”
姜越似早料到会有此问,神色泰然道:“方侍郎许是忘了,朝中为防族亲占用官员获减赋税的额度逃税,便令官员正三品以上者,必当立簿分家,不可与祖辈同户,故张三一旦入主刑部,为正三品,张家就不得不按律办事、由得他分出去单过了,那方侍郎此问,到时候便不足为虑。”
说着,他更转向裴钧道:“而裴大人既想借张三之力,让他上位解六部之困,那自然也应先帮帮张三,以作置换。况且,这不也是帮了裴大人自己么?”
这话显是发了慈悲要帮裴党,却又不让裴党白得便宜,活脱脱是端起了晋王爷的架子。裴钧睨姜越一眼,心知他是做戏,也就唉声顺着他讽了一句:“王爷真是爱徒心切呀。眼瞅着咱们六部困在局中,这便趁火打劫了,是一点儿都不让张三吃亏。”
“此事我倒不反对。”闫玉亮眼神示意他别再冷嘲热讽,只看向在座问:“撇开门第出身不谈,张断丞学问人品都庄重,磨一磨还是能当此职的。诸位意下如何?”
方明珏听他表意,便暂且不说话了。另侧工部与蒋老又惯常没什么主见,都看向裴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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