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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哼!”门边传来一声冷笑,嘉龄扬着头,冷冷的站在那儿:“哥哥这样赌法,你找十个教员的工作也没用!一个月几百块钱,不够哥哥一副牌输的!你们都纵容哥哥,帮他还赌债,这样,他有恃无恐,还不越赌越厉害!依我,刚刚就不该帮他还那笔钱!”“嘉龄,”杜沂不耐的说:“不要你管!你也不是好东西,大学不念,工作不作,整天和朋友旅行、看电影、谈天!你先管自己再去管别的事!”

“我怎么没管自己?我不是天天在练唱吗?”嘉龄抗议的嚷着说。“练唱?你不去找老师好好学,成天跟着唱片鬼叫,能学到些什么名堂?别给自己找借口了,都不是好东西!”“奇怪!”嘉龄生气的站直了身子:“赌钱的又不是我,败家的也不是我,你对哥哥有气,发泄到我身上来干什么?我总没有成天荒唐,连夜不回家,你要骂,先骂哥哥再说!要管,也先该管哥哥!”说完,她跺了跺脚,气冲冲的走进她的屋里,砰然关上房门。

“像什么话?”杜沂也动了气:“说她几句都说不得了,我看,我们家是太民主了!”“算了,爸爸,”湘怡劝解的说:“嘉龄是孩子气。”杜沂望着嘉龄关拢的房门,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除了摇头叹气,他似乎不能有别的表示了。回到自己的屋里,他用手捧着头,觉得心灰意冷而前途茫茫,顿时间,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对生命的厌倦。

午夜时分,嘉文意外的回来了。他趔趄着走到客厅,杜沂已经听到声音,穿着睡衣走出房来拦住了他。嘉文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站在那儿,满脸胡子,一头乱发,衬衫肮脏而布满绉褶。大概几天没有好好睡觉,眼睛肿胀,眼白里充满血丝,脸色发青而憔悴。杜沂有一肚子的气要发作,但,看到他那副疲倦和消瘦的样子,又本能的涌上一股心痛的感觉。

心痛和愤怒使他的语音沙哑:“你,嘉文,你还有脸回家?”嘉文垂着头一语不发。“你居然做得出来,欠下赌债,叫人到家里来向我收,我用养老金给你还赌债!”杜沂的声音提高了:“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有人心吗?放着一个好好的家庭你不要,一定要弄得家破人亡才满意是不是?”嘉文仍然不说话。

“你还年轻,有着很好的前途,你却弄成这副样子!两年以来,你输掉几十万,你要我怎样来供应你?”杜沂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高:“你如此不学好,如此不争气,我要你这个儿子做什么?你还不如不要回来,让我眼不见为净!”嘉文依旧低头不语。“你怎么不说话?”杜沂忍不住问。“你对未来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就预备这样赌一辈子?你说话呀!”

嘉文抬起一对疲乏已极的眼睛来,茫然的看了杜沂一眼,就倒在沙发里,把手指插在乱蓬蓬的头发中,沮丧而无力的说:“我饿了。”一直站在旁边的湘怡,听到这句话就按捺不住的向厨房的方向走,想去冰箱里找找有什么可以做来吃的东西。

杜沂看到她往厨房走,知道她是要去弄吃的,又看到嘉文那副潦倒、落魄、不长进的样子,实在咽不住怒气,冲口而出的厉声喊了一句:“湘怡!不许弄东西给他吃!”湘怡猛的收住脚步,愕然的望着杜沂,吓着愣住了。她嫁到杜家来这么多年,杜沂还是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的对她讲话。

她怯怯的望了嘉文一眼,不敢再去厨房。杜沂的话喊出口后,目睹嘉文的憔悴消瘦,又有些后悔,不过,话说出口,也收不回了,只得心肠硬到底,气冲冲的对嘉文说:“从今天起,你不许给我出去,关在家里看看书,收收心,明天我去帮你进行一个工作,希望你能发愤图强,重新做人!”杜沂回房了,嘉龄却被吼叫责骂的声音所惊醒,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看是什么事,看到嘉文,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晚上为嘉文所受的冤枉气还没消,她耸耸肩说:“哥哥,你从什么地狱里回来的?深更半夜还吵得人不能睡觉,我看魔鬼把你的魂都吃掉了!”嘉文饿得眼睛发花,睡眠又不足,再加上被杜沂骂得头昏脑胀,在外面又受了气,输了钱,心情的恶劣早达于极点。被父亲责备还无话可说,听到嘉龄也神气活现的骂自己,就暴跳了起来:“闭上你的臭嘴!老子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他妈的来历不明的臭丫头!”“你说什么?”嘉龄被吓昏了,听都没听清楚他嚷些什么,只知道他满嘴脏话。“你骂人!你连脏话都说出来了,你简直变得像个下等社会的流氓!”

“哈,我下等,难道你是上等?臭婊子养的!还要充上流呢!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嘉龄气得脸发白:“你嘴里怎么这样不干不净,我告诉爸爸去!”爸爸!“嘉文轻蔑的撇撇嘴:”他自己做的好事!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怨不得我赔钱!告诉你,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来惹我,我们各过各的,谁也不犯谁,否则,哼,有你瞧的!“

嘉龄生平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听过这种粗话,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假如我们的母亲在世,听到你这种粗话不气疯了才怪,不知道杜家造了什么孽,才有你这样的败家精!”

嘉文扬起头,斜睨着嘉龄,接着,就纵声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以轻蔑的口气学嘉龄说“我们的母亲”几个字。湘怡心惊胆战,看情形,嘉文会抖出嘉龄母亲的秘密来。就赶过去,一把抓住嘉龄,说好说歹的把她劝回房间,嘉龄边走边抹眼泪,委委屈屈的说:“这样的家我也住不下去了,我还不如找个工作搬出去!我又不是吃哥哥的饭,干嘛要受他的气!”

“哈哈!”嘉文笑得更厉害了:“想嫁人?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个阔丈夫?”湘怡好不容易劝走了嘉龄。折回客厅,她和嘉文回到卧房里,嘉文脾气发过了,气也消了,才感到说不出来的疲乏和空虚。倒在椅子里,他用手支着头,迷迷茫茫的望着桌上的台灯。

怎么了?自己是怎么回事?会对嘉龄吼出那么一大篇混帐话来?这都不是真心的,他并不想说那些,他是太累太紧张了,他从不想欺压嘉龄,也从没因她的出身而轻视过她,怎么竟会冲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他懊丧的用手抹抹脸,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湘怡怜惜而痛楚的眸子,那样静静的、祈求的注视着他,像个溺爱的母亲,望着自己打架负伤回来的孩子。他被她的眼光撼动了,想说点什么,才张开嘴,

湘怡已用手在他肩上按了按,轻声的说了句:“我去帮你弄点吃的!”就转过身子,轻悄而迅速的走出去了。嘉文闭上眼睛,心底有一阵激荡,眼眶不禁湿了。堕落、毁灭、沉沦!这就是自己,不可救药的自己!恶劣到不能再恶劣,凭什么湘怡还要这样一往情深的待他?湘怡,湘怡,但愿能有她万分之一的安详本性和自持工夫!

湘怡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了,里面还打了两个鸡蛋,把面放在嘉文面前,她轻声说:“吃吧!当心凉了!”嘉文想说什么,但他太饥饿了,那面又那么香喷喷的诱惑着他,拿起筷子,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面。湘怡仍然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推开碗筷,他好久以来,第一次正眼打量湘怡,她瘦了很多,显得更加弱不禁风和楚楚可怜。他心情激荡,不自觉的凝视着湘怡,竟看呆了。

第九章

好半天,两滴泪珠从湘怡的大眸子里跌了出来,她清瘦的手指怜惜的抚摩在他满是胡子的下巴上,用令人心碎的、温柔的、啜泣的声音说:“嘉文,你醒醒吧!”嘉文揽住了湘怡的腰,那细小腰肢,瘦得不盈一握。一时间,他觉得有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湘怡带泪的眸子哀恳的望着他,把他五脏六腑都揉得粉碎。

“你改了吧,嘉文,从头做起吧!嘉文!只要你肯戒赌,什么都会好转的。”摇篮里,婴儿从熟睡中醒来,饥饿的哭了。湘怡放开嘉文,走到摇篮旁边,抱起才三个月大的小念念。把念念送到嘉文的面前,她凄楚的说:“你看,嘉文,孩子等着父亲来保护她,养育她,把她抚养成人。”

嘉文不由自主的接过孩子,小念念被抱起来,就不再哭了,张着对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几乎难得一见的父亲。嘉文也注视着那张不解一事的小脸,突然生出一种新奇的感动。湘怡把手放在婴儿的下巴上,逗弄着她说:“小念念,你看,这是你的爸爸呢!”

嘉文心内一动,为人父的责任感和湘怡的哀婉柔情打倒了他,抬起头来,他懊悔的、内疚的、乞谅的望着湘怡,郑重的发下重誓:“如果我再赌钱,我就死无葬身之地!”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似乎充满了光明。

早上,太阳明朗的照耀着,一群麻雀在大榕树上吱吱喳喳的筑着巢。湘怡难得笑得那么开心,早餐桌上,嘉文由衷的向杜沂道歉认错,发誓戒赌,又吞吞吐吐的说出还欠人将近两万元的赌债,不能不还。

杜沂深沉的注视着嘉文,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必须对嘉文再作一番努力。“假若我帮你还清这笔赌债,你能不能重新做人?”“我发誓,爸爸。你相信我,这一次我是痛下决心了。”“好,”杜沂干脆的说:“我帮你还!不过,你要知道,这是我退休金里最后的一点钱了。给你之后,家里就一点余款都没有了。”

“我去做事,赚了钱来过日子,节省着过,或者可以勉强够。”嘉文说。“我也去做事,”湘怡说:“两个人的薪水加起来,一定能够维持这个家,当然,不能再浪费了。”大家商谈的结果,只要努力,前途还充满希望,嘉文订下许多新的生活计划,包括如何开源节流,大家都看到光明的远景,感染到愉快和兴奋

于是,杜沂捧出了他最后一点养老金,交给嘉文,叮嘱着说:“先去把债还了吧,还了债就算以往那段荒唐日子全结束了,回来我们再订以后的计画。去吧,快去快来,把借据都要回来,可别一去就不回了!”嘉文的眼圈红了,接过老父亲那最后的一点钱,他的声音哽塞了:“我实在该死,爸爸。”“别说这些话,只希望你以后完全换一个人,好好做事,好好努力。”嘉文拿着支票,向门外走去,湘怡追过去说:“中午回来吃饭!”“当然,我一小时就回来!”嘉文走了,湘怡和杜沂都觉得十分兴奋,多年来积压的愁苦一扫而空,像天气般明朗踏实。

只有嘉龄撇撇嘴,冷笑的说:“好吧,又丢下水两万块钱,以后大家喝西北风!哥哥这一去,会回来才有鬼!他一定用这两万元去翻本,然后再输得一塌糊涂,丢下更多债,看吧!”“你不该对嘉文这样没有信心!”杜沂责备的说:“我了解嘉文,他这次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又有什么用?他抑制不了诱惑。魔鬼已经把他的魂吃掉了!”

“不许胡说!嘉龄!”杜沂大声斥责。嘉龄抬抬眉毛,不说话了。湘怡自己上菜场,给嘉文买了他最爱吃的大虾,准备好好的让他享受享受家庭的温暖,杜沂一直站在院子里,表面是看麻雀筑巢,事实上是在等嘉文回来。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也过去了,三小时,四小时……都过去了。嘉龄不幸言中,嘉文没有回来。两天之后的深夜,嘉文踉跄的走在大街上,又是满脸胡子,满头乱发、衣衫不整。他疲倦得无法举步,懊丧得想自杀,他输掉了那两万元,没有还债,又另外欠下一万多。他没有面目回去见父亲和湘怡,只能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走。

深夜的街道安静极了,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他歪歪倒倒的走着,像个醉汉。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一条似曾相识的街上,他停下来,定眼细看,原来是可欣以前住的那条街!他走到可欣旧居的大门前,隔着围墙,向里面张望,里面仍有灯光,现在,不知是谁接收了这幢房子。

他站了很久很久,和可欣恋爱的那一段时光,还依稀浮在目前,多少次他送她回家,赖在这门前不肯离开。那段美好的时光,可爱的时光,梦般的时光,而今安在?他站得太久了,大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一个陌生男人伸出头来,狐疑而严厉的问:“你是什么人?在别人门前伸头伸脑,赶快走开!否则我叫警察来!”

嘉文吃了一惊,踉跄后退。用手摸着自己满是胡子的下巴,他一面走开,一面喃喃的说:“他把我当成小偷了,我像个小偷吗?”仰首望天,他唏嘘的低唤着说:“可欣,可欣!我已经万劫不复了!”

对湘怡来说,生命变成一连串苦恼和哀愁的延续,不知多久以来,岁月里已没有欢笑,没有快乐,也没有甜蜜和温馨了,最让人心灰意冷的,是每况愈下的生活里,连一丝丝希望和光明都看不出来。

嘉文整个人都变了,她再找不出当日自己所迷恋的那个男人的些微痕迹。赌博竟能将一个人的本性完全扭转,嘉文的暴戾、粗鲁、冷酷……日甚一日,对湘怡、对嘉龄、对杜沂、甚至对那两个尚不解事的小女儿,他都粗暴无情,他只认得扑克牌,只知道同花顺和福尔号斯。而且,最糟的,他已丧失了人性的尊严和羞耻心,只要弄得到钱,他不惜用任何卑鄙的手段去弄,向杜沂的老朋友们诈骗,冒充杜沂的笔迹开支票,甚至于家里的电唱机、收音机都偷出去卖掉,用得来的钱到赌桌上孤注一掷。

在做人上面,他认输了,在赌桌上,他却永不认输,“倒楣不会倒一辈子,我只要拿一副同花顺,就可以把输的全赢回来!我输掉那么多,怎么能这样认了,我要翻本!只要翻了本,我就洗手不干!”他不断的“翻本”,不断的等霉运过去,杜家就在这种情况下陷入了穷困潦倒的绝境。真真两岁半了,念念也满了周岁。

杜家早就卖掉了三轮车,辞退了车夫。最近一年来,他们又卖掉了电话机、冰箱、唱机……和家里一切能卖的东西。最后,湘怡被迫出去教书,艰苦的维持了一阵,连在杜家服务将近十年的阿珠,也迫不得已的辞退了。阿珠含着眼泪不肯走,对杜家,她也有许多留恋和感情,提着小包包,她站在花园里,依依不舍的对湘怡说:“太太,你少给我点工钱也没关系,我不想走呀!”但是,即使降低工钱,杜家也无法负担。

终于,阿珠还是含着泪走了,小真真牵着她的衣服不放她,引得湘怡也眼泪汪汪。阿珠走了之后,湘怡变得忙碌不堪,白天要去上课,中午和晚上赶回家来做饭,杜沂也跟着忙,成为孩子的保姆。创了一辈子的事业,没想到老来眼看它败尽败光,弄得自己六十几岁还为生活操劳,他那份痛心,就更不可言喻了。

嘉龄对父亲和嫂嫂如此放纵嘉文,大为不满,坚持应该告到刑警总队,让他们把这个赌窟破获,不该怕嘉文受伤就一再容忍。眼看生活拮据,湘怡劳苦,她于心不忍,也不能袖手旁观,诚心想学一技之长,也谋个工作贴补家用,于是,她开始去学打字和速记。但,生性洒脱的她,实在没有定性好好学,对家事她也做不来,就整日躲出去或者在家里诅咒嘉文,碰到嘉文偶然回来,两个人就会吵成一团。杜家在这种情况下,凄苦的度着日子。

连日来平静无事,但,每个人的情绪都低郁阴沉。湘怡整日整夜胆战心惊,担心着将有大祸降临。这些日子,嘉文一直没有回家,嘉龄整天咒骂,没过惯贫穷生活的她,显然已不能适应这份生活,因此,对嘉文的不满也达于极点,湘怡冷眼旁观,暗中害怕有一天,这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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