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以为会吓殷浩一跳。
没想到后者并未回头,依旧手握拂尘徐徐而行:“我与我周旋久了,都已习惯了,所以宁可作我。”
这是非常决绝而透彻的回答。
魏晋时,儒家思想崩溃,个性解放,标志之一,是对自己的肯定,重视自我价值。殷浩此语即是例证。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我的心,我的神,我的形,都是属于我的,与我如此亲近,因此我踏实并能获得快乐。我不会羡慕你,因为你的一切与我没有关系。
后来,会稽王司马昱曾问殷浩:“你跟西晋的裴比,谁更出色?”
殷浩面色深沉,冷冷地回答:“我应该超过他。”
我应该超过他。
我宁作我。
这样的声音,让其他时代黯然。
骄傲的心
桓大司马下都,问真长曰:“闻会稽王语奇进,尔邪?”刘曰:“极进,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复是谁?”刘曰:“正是我辈耳!”曹魏名士狂狷,西晋名士贵雅,东晋名士玄远。
曹魏名士以阮籍、嵇康为最高傲,东晋在这方面的双星,除王徽之以外,另一人是谁?唯刘惔可负此名。
刘惔字真长,沛国相县(今安徽淮北)人。
魏晋时期讲求门第出身,刘惔祖上曾为西晋高官,但到刘惔时家道已中落,他跟母亲寓居京口,以编草鞋为生,跟三国刘皇叔一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后来成了东晋最傲慢的名士。
刘惔少好老庄,后入京城建康,为王导所识,参加了几次清谈聚会,语言风格清简悠远,犀利峭拔,震惊四座。
后来,刘惔与王濛同成为会稽王司马昱府上的座上客,二人从此结下深厚友谊。
刘惔清谈,打遍建康无敌手。晋明帝爱其才,将公主嫁给刘惔,并任命他为丹阳尹(京城建康隶属丹阳郡)。
这位首都长官有松鹤之相,清秀脱俗,气质非凡,骄傲非常,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刘尹谓谢仁祖曰:‘自吾有四友,门人加亲。’谓许玄度曰:‘自吾有由,恶言不及于耳。’二人皆受而不恨。”
又,“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有相识小人贻其餐,肴案甚盛,真长辞焉。仲祖曰:‘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
再看:“殷中军尝至刘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辞不已,刘亦不复答。殷去后,乃云:‘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
还有:“王、刘与桓公共至覆舟山看,酒酣后,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
以上诸条总结起来就是:刘惔自谓是名士谢尚和许询的老师;宁可饿着也不吃寒门的饭菜;讽刺清谈家殷浩是农民兄弟;把脚丫子架到桓温的肩膀上。
这些都是刘惔做的。
尤其是最后一条,换了别人还真不敢,那可是一代枭雄桓温的肩膀子。即使你们是少年玩伴,即使你们都娶了晋明帝的女儿。
桓温大约是服了。
但是,殷浩还是有些不服。
在一次清谈中,殷浩问:“大自然没有刻意赋予人以品性,为何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少而恶人多?”
在座众人回答不上来。
其实一开始就是问刘惔的。
刘徐徐道:“好比把水倒在地上,它只能纵横流淌,而不会成一个有规则的形状。”
这是个人性善与恶的问题。
清谈中的很多辩题出自《庄子》。《庄子》中,有这样一段话:“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庄子认为出现这种情况是“圣人”的缘由。而刘惔的比喻,则强调善与恶的“天然性”。
水为什么会纵横流淌而不成方圆?
因为地势使然,它是千差万别的,它本身就不是规则的,而水随地势,自然也不会成规矩的方圆。至于恶人多,道理一样,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清正规矩的。
在这个世界上,傲慢者分两类:一是在他那个领域确实出色;二是跟着瞎起哄。对于刘惔来说,他当然属于前者。在清谈玄理方面,他确实是个超级高手,解决问题的专家。
一次,他最好的朋友王濛与他小别后相见,说:“老弟,你的清谈功夫又进步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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