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声悠远鲸歌,仿佛洞穿虚实两界,那本已远去的宙游鲲又回转游来,向着下方水域一头扎去,追逐着水中那不断蔓延,仿佛风暴往上吹拂的寒流根部而去,只是它的身躯虽然正在移动,却仿佛穿行在另一个层面之中,丝毫没有扰动水域,就和那冻绝之力一般,只是在这平静水域内制造出了一道道裂痕,但水域本身却始终没有荡漾,让一切充满了疑真疑幻的朦胧感。只有瞧见水域中那缓缓飘荡的种种生物,望着它们异样死寂的身形,才能体会到这冻绝之力的威能。
水母、海藻、巨蛇……各式各样的妖兽灵植从水底往上浮起,全都失去生机,被冻在薄薄冰块之中,因冰比水轻,便自然往上漂浮,若非是这些生灵被冻绝身亡,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原来寒水泽深处还有这许多生灵。更有一艘法舟,也在这冰块之中缓缓往上,只是这么漂浮之势十分缓慢,去向因极细微的水流改变而有极大变化,颇有些难以捉摸的味道,此舟上下全被寒霜覆盖,禁制也多有剥落,不断有散发着灵光的符文往下落去,一望即知,舟中修士应该已是凶多吉少,至少已无力顾及法舟,全副心力,都在和冻绝之力抗衡。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法舟在那满是冰晶盛放,犹如一条条水晶花茎的风暴中跌跌撞撞,惊险万分地往外飘去,每一次碰撞,都令法舟上的禁制剥落得更多更快,总算巧之又巧,在禁制掉落殆尽之前,这法舟已是渐渐飘离了冻绝之力最是浓郁的水域,往深浓黑水之中沉去,原来法舟又和那些妖兽不同,本身沉重万分,禁制剥落之后,被自身重量带累,便是冻绝之力的喷发之势,也无法令其飘向上方。若是按照这般势头,很快法舟便要被黑水吞没,金丹以下,几乎没有能力将其打捞出来。
就在法舟落入深黑水域的前一刻,水中那逐渐稀薄,但仍是泛着淡白色往外蔓延的暗涌冰瀑之中,一双手突地浮现出来,发出一道白光,将水域冻结,连向法舟,但仅仅是这么一根冰柱,还无法遏制法舟下坠之势,那双手不疾不徐,掐出法诀,接二连三召来冰柱,被她召唤出的冰柱之中,亦有素手伸出,掐诀造兵,不一会儿,法舟便被纵横交错的冰柱固定在水域之中,犹如被一张大网网了起来,其上的禁制更是接二连三地往下掉落,犹如一个美人,被强行剥去衣衫。
舟中灵光连闪,似乎是舟室内的修士已发觉不对,正竭力催动法舟仅余禁制,那冰柱之中,一张俊颜浮现,往外吹出一口寒气,远处的冻绝之力仿佛受到吸引,缓缓蔓延过来少许,周围的水域泛起淡白,舟中灵光也逐渐黯淡下去,最终缓缓熄灭。那俊颜方才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往外迈步走出,却是一尊如冰似玉的冰晶人形,且不说那超凡脱俗的长相,便是连衣袍都是冰霜铸就,在这深水之中,便犹如先天神灵一般,令人望而生畏,更不敢兴起丝毫对抗念头。
“显师兄。”在他身后,数十名冰晶人形从冰柱之中走出,但有些人形似乎不能维持太久,很快便重新化为人身,但其面上也是一片冷漠,语调不见波动。“是否可以动手了?”
显师兄站在法舟之前,透明睫毛微微下垂,似是在感应舟中动静,半晌才点了点头,淡声道,“诸弟子,结成接引法阵。”
众人演练得极为精熟,闻言身形突然化为透明,更似流水般柔软灵活,若非眼力过人,几乎很难分辨出其与寒水的区别,水中很快现出一个隐蔽法阵,只在刚成型时散发出一阵幽幽白光,再定睛看去,已是和水域融为一体。那显师兄回首望去,微微颔首,转身一指,牵出一条冰柱,那冰柱在他手中便仿佛绸带一般柔软,在指端轻轻缠绕飘舞,散发着幽幽寒意,往舱门探去。
‘砰’地一声,舱门被冻硬击碎,现出厅堂,寒水白雾顿时涌入其中,所过之处,无不是冰封冻绝,转眼间便铺陈出了一条冰霜甬道,显师兄这才踏上舟头,往内走去,虽然舟中有徐少微这样的高手,但其俊美无俦的容颜仍是没有丝毫波动,只要是有冰霜在,这冰晶之身便可随时遁入其中,更有身后那接引法阵,随时可以将冻绝之力引来,把敌人杀死,在此处,显师兄可说是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穿过甬道,来到厅中,果然见得数名修士,各做不同姿态,身上都已结起淡霜,厅中榻上一位少女被护在正中盘膝而坐,手中托着一枚小钟,双目紧闭,肤色泛青,瞧着楚楚可怜,极是惹人怜爱。身侧一名老者斜倚着靠在榻边,已是呼吸断绝,仿佛毫无生机,在少女身侧身后,各有三名女修,或是支颐俯首,或是蜷缩抱膝,或是微笑凝望来人,也都是姿容过人,其中要以微笑凝望来人的那位女修,年华丰茂,最是美艳迷人。此女修手中托着一枚小磬,磬旁还有隐隐光晕荡漾,仿佛刚才敲响,便连声音一道被冻绝其中。
显师兄望了那女修数眼,身侧冰霜之中,突然有人出声说道,“这便是上清徐女吧?听闻她实力超群,甚至可与元婴一战,只可惜,冻绝之力喷发,身处风暴中央,她的速度,较真正元婴修士,还是慢了一拍。”
这一磬未能击响,即是永远,冻绝之力便将其冰封,生死只能操诸人手,显师兄伸手轻抚过徐少微脸颊,指尖自额前划过,但并未真正碰触,犹自留下一丝距离,他道,“此女体内生机浓郁,离开这片水域之后,不消片刻便会复苏。”
那声音笑道,“你这般说,我倒是起了坏心思,想将她扔到黑水域中去,看上清门的人怎么在黑水域里找她。”
显师兄摇头道,“不可。”
他似是寡言性子,但藏身冰霜中的声音并不介意,嘿嘿笑道,“也对,她有风波平在手,小磬和母磬自有感应,要寻到她并不是难事。更何况她是徐真人衣钵传人,此时历练没有性命之危,徐真人不会随意出手,若是我等还有多余动作,那便不好说了。”
显师兄眼珠转动,将众人一一看去,低声道,“还有一位,似乎是法宝器灵,天下没有任何物事能阻碍它回到主人身边,不要碰它,由得它去罢。”
“这个身披红衣的小姑娘,应当是那位剑使羽翼,”那声音嘿然道,“据闻此女性子最是娇纵,又得紫虚真人宠爱,一怒之下,将茂宗一脉灭去,紫虚真人竟也不肯出面管束。这还偏偏是个修感应法的师父,也杀不得。”
显师兄勾动透明唇角,注视着齐月婴,淡淡道,“这也杀不得,那也杀不得,这个也就不必想了。”
那声音道,“不错,你元鹤显岂是欺软怕硬之辈。总算此番差使,办得还是颇为顺利,眼下只要剑使没被冻死,便是大功告成了。”
显师兄伸手探去,似乎便可感应到众人体内生机,他伸手在中央那少女额前微微一按,颔首道,“剑使有青剑护身,体内生机无限,哪有那般容易死,便是她那羽翼,气运也颇强大。”
那声音嘿嘿笑道,“是了,她本来难以逃脱冻绝之力,偏偏和玄魄门那位关系匪浅,偶然得赠火行之物,可以稍微抵御冻绝之力,可见此女气运之盛,也难怪她如此飞扬跋扈。”
说话间,显师兄已将中央那少女抱起,迈步往回走去,那少女倚在显师兄怀里,两人倒显得十分相配,只是手中那小钟微微颤动,似乎有些不安。显师兄低头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那小钟也被冰封起来。他转身走出法舟,淡声道,“快走罢,此次既得剑使,寒雨花已无关紧要,恩师已遣化身前来接应,我等要在上清来使之前,离开此地。”
众人所化法阵顷刻散开,那透明身影纷纷融入冰柱之中,显师兄怀抱少女,无法再行冰遁,脚下踏冰而行,手中放出融融白光,将剑使和逐渐浓郁的冻绝之力隔绝开来。
身侧冰晶之中,流光闪烁,远方宙游鲲鲸歌不绝,显师兄遥望前方,只是片刻功夫,便已行出数百里,胸前突然有人柔声笑道,“原来是北海沧浪宗高弟,怪道对冻绝之力如此熟稔,你们在此地布局已有多久了?”
这声音柔和亲近,还带有浅浅娇嗔,就仿佛是同道侣闲话家常一般,直收入心底去了,显师兄一时不察,答话也是从心底说出,“已是苦候二十年了。”
但也只得这一句,灵台便已示警,显师兄低头看去,容色不变,淡淡问道,“徐道友?”
那少女面容如烟,扭曲散去,徐少微娇艳容颜现于显师兄怀中,微笑道,“少微见过沧浪神子。”
显师兄四周那暗涌冰瀑之中,无数面孔浮现,白气呵来,织就成网,冻绝之力纵横交错,要将徐少微困住。显师兄手中更是白光亮起,徐少微睫毛间顿时结上冰霜——
片刻后,一阵安宁平定之意猛然爆发,方圆数千里内,原本逐渐上浮的妖兽灵植,全都被凝固当地,便是那宙游鲲的歌声,似乎都黯淡了一瞬。两大法则之力翻翻滚滚,互相推斥,无数暗涌冰瀑悄然碎裂,便是在上清法舟之侧,冰柱也都逐渐破碎。
法舟渐渐沉入黑水,舟中却已是空无一人,数千里外,一辆飞车在水中如飞行驶,图仆双眼放出毫光,回首说道,“从此处往前三万里,似乎是主君曾踏足之地,若是到达那处,我便可为小姐指明方向。”
齐月婴回顾来处,面带忧色,叹道,“来人一身水行功法,在此地极难被灭杀,只盼徐师叔能及时脱身,和我们汇合,否则……”
阮容平静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月娘,你是怕这群人也不过是为敌先驱,真正的黄雀,还在后头。”
齐月婴叹了口气,未有说话。阮容伸手为阮慈扣好火鼠裘,叮咛了一句,“穿好,莫要脱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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