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洲内陆,枪支的成就是弭平骑士贵族与一般平民间权力的失衡。拿着枪的普通家伙因此有办法撂倒身穿盔甲、手持长剑的贵族,就是因为这个可能性,对位高权重者来说,嘉年华活动变得越来越有威胁性。枪在战场上有非常不同的效果——把士兵化为战争这台巨大机器中的齿轮。在宗教改革运动中,清教徒乐见,也极为支持这项转变。
改革运动前,中世纪欧洲人打仗的特点是,贵族骑马带着刀剑等武器,一旁跟着许多步兵;贵族会给士兵充足的休息时间,让他们尽情玩乐。枪在十六世纪被带上战场,但枪支的功能还很原始,所以军队的阵型要很完整,士兵得受过更多训练。鸟嘴铳和火绳枪非常难瞄准,最好的方式是很多人同时开枪。上膛要花上几分钟,士兵得熟悉整个流程,开枪所需的每个步骤都要反复操练。这种方式不适用老派、单打独斗的“武士”,新式军队的首选反而是苦力劳工,这些人容易训练成呆板规矩、死忠服从的士兵。欧洲嘉年华活动被打压,关键原因之一就是,军队要求士兵要有纪律,所以禁止他们狂欢作乐。大部分的士兵都是非自愿被征召而来的,大吃大喝是他们军旅生涯的活力来源。
首先将加尔文精神运用在战争上的是荷兰加尔文派的奥兰治亲王毛里斯(MauriceofOrange)。美国工业管理学家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FrederickWinslowTaylor)把工厂作业分解成一系列重复的动作,但早在三百年前,十七世纪初期,毛里斯已经设计了三十二个详细的动作,教每个士兵开枪、上膛、再开枪。[4]这个系统性的流程需要不断地练习,包括行军与上膛动作,要熟练到在战场的压力下也能自动完成。毛里斯的系统慢慢成为公认的操课流程,但它的强度远高于实际的练习需求。事实上,操课的目的是要填满士兵的时间,没操课的时候,士兵就被分配去做一些以前的战士不屑做的事,像是挖壕沟、盖碉堡。如同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H。McNeill)写的:“军队里完全不允许闲散,这与早期的风气完全不同。以前士兵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闲置待命。没上战场的时候,士兵排遣无聊的方式就是尽情饮酒或从事其他玩乐。”[5]军事史家费尔德(M。D。Feld)观察到:“令人讶异的是,荷兰军队制度的改变,与中产阶级社会的形成相辅相成。”他指的便是具有加尔文色彩的中产阶级社会。[6]
另一位加尔文教徒——英国革命家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Cromwell)更重视军事纪律。他禁绝士兵一切的娱乐活动:饮酒、赌博、抢劫、玩女人,甚至骂脏话都不准。对一般男人来说,军人是既危险又不愉快的职业,但至少能跳脱既定的生活,能到外地四处玩乐。然而在克伦威尔的新式军队中,狂欢、娱乐是绝对不允许的;在这台巨大、运作顺畅的机器中,士兵只是一个零件。任何一个爱玩乐的乡下小孩都会被这种观念吓到,但加尔文派的思想家却非常兴奋,认为这些优点可以用在军事外的领域。一位英国的加尔文派牧师提到,具有加尔文精神的军人,训练有素又有纪律,还说“所有的生物中,上帝就爱军人”。[7]即使没有战争的威胁,对加尔文派的一般老百姓来说,操练也是令人尊敬的消遣活动。另一位牧师鼓励大家:“丢掉你的纸牌、骰子,不可纵欲、嬉闹和调情。这些都是浪费时间的事,不如多多锻炼自己。”[8]
在加尔文精神洗礼下,新式军队大获成功。毛里斯击退了占领荷兰的西班牙人,克伦威尔在英国内战中击败了非清教徒的保王党(Cavalier),后者仍然采用旧式乱无秩序的作战方式。很快地,无论是天主教、新教或天主教国家,西方世界每个王侯和将军都依照加尔文的精神来操练军队。无论是发起宗教改革或是受到影响的国家,所有人一起改变了战场的游戏规则,枪炮变成基本要素,直到今日也依旧如此。
马克思一派的欧洲历史学家倾向以“生产工具”作为社会动力的决定因素,忽略了人类学家杰克·古迪(JackGoody)所谓的“破坏工具”。因此他们较容易把工业革命视为宗教改革背后的原因,但其实枪炮所带来的军事革新也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以枪炮为基础的战争和工业革命一样,两者需要前所未有的社会纪律——数量庞大的男人(在我们这个时代也包括女人),被训练成服从、无自我的人,而新一波的新教改革便是推手。瓦哈比主义在阿拉伯部落也有同样的功能,这都要感谢瓦哈比本人把枪炮带入战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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