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麒向前一步,四周阴风骤然刮起,寝宫之内忽地变得冰寒,恍若就有万千野鬼哭号起来,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仿佛已不是人间。烛光火影闪烁之间,林麒的笑容在阴风之下无比的邪魅,朱元璋暗自心惊,却仍是不动声色,目光复杂的瞧着鬼魅一般的林麒,只不过,当他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是不是会生出一丝懊悔?
林麒轻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淮阴侯韩信这句话,还真是颠之不破的道理,不过我只是一介江湖草莽,陛下又何必如此忌惮?”
朱元璋冷笑:“韩山童,陈友谅,张士诚,朕,那一个不是江湖草莽?恰恰是江湖草莽才推翻了强大的元朝,越是看似没有威胁的人,越是要小心忌惮,这个道理别人不懂,朕却是懂的,林兄弟,你自废道行,将手中神异之物献给朕,朕封你为王,世袭罔替,后代子孙与我大明同始共终,岂不是好?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你我兄弟之谊,也可让朕安心。”
林麒微微一笑,脸上带着无尽的嘲讽去看朱元璋,却见他双目炯炯,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心中一动,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想起朱元璋与毛骧的对话,也足以看出朱元璋心绪复杂,但他林麒岂是任人摆布之人?
不由得笑道:“陛下,我一身本事,得之不易,不敢轻易的就废了,何况我现在尚有还击之力,若真自废了道行,到那个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拿捏?我林麒是个可着性子活的人,若是活成那样,还真不如死了的好,陛下,你对我尚有一丝不忍。我也不愿天下苍生再起祸端,我不将你如何,你把我要的东西给了我,你继续当你的皇帝,我继续当我的草莽,你看如何?”
朱元璋叹息道:“你连一声朱大哥也不愿意叫了吗?”
林麒笑道:“对个一心想害我的人。这一声大哥委实叫不出口。”
朱元璋沉默半响,从龙案上拿起一把小刀,又拿起一个小小的瓷瓶,划开手指,鲜血一滴滴的朝着瓷瓶中滴落,朱元璋面色沉静。冷声道:“林兄弟,我是苦出身,自小得到的就少,所以我懂得一个道理,到手了的,就要紧紧抓住,就得护住了。一如这天下,既然是我老朱家的了,朕就要铲除所有明里暗里的威胁,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朕只想告诉你,要取朕的命,今天就拿走,否则你将再无机会,而朕也将传令天下。四处缉拿你,你这一辈子都将在提心吊胆中过活,天下间的奇人异士,不独你一个,愿意投靠我大明的。更是数不胜数,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朕今天对你的仁慈!”
林麒笑道:“我也是苦出身,却没你这么多的感触,不懂得你这么多的道理,你说你自小得到的少,我得到的也不多,但我就明白一点,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加倍的对谁不好,若是几年前你算计害我,我必然是不与你甘休的,就算不取你的性命,也会将你所得到的一切全都毁掉,但是你成事了,天下安定了,百姓能够休养安息了,我自小在山村长大,知道百姓不易,所以咱们也就这么着了,你找人对付我,我接着也就是了。”
鲜红的血一滴滴的滴落,在寂静的寝宫之中发出奇异的声音,两个男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曾经他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曾经他们同生共死,如今……
林麒该怪朱元璋吗?他和冷谦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朱元璋在打天下时的宽厚仁慈,却无法保证他得天下后会继续宽厚仁慈,因为他的地位和权力都改变了。这种改变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心性之上自然也会随之而变,但就像冷谦说的,换一个人真的就比他强吗?林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盯着那个小小的瓷瓶,沉默之中,终于瓷瓶滴满了鲜血,朱元璋用一个小小的塞子塞住了瓷瓶口,对林麒道:“朕之血可以给你,但你却要离开中原,有生之年再也不得回来,如此朕才心安,这一小瓶天子血,就换朕一个心安,你看如何?”
林麒笑道:“你就不怕我硬抢过来吗?”
朱元璋也笑:“你若硬抢,朕也没有办法,只不过,你真愿意与我为敌吗?”
林麒叹息道:“其实你根本不用费尽心思的对付我,我没什么野心,也做不到你这六亲不认的凶狠,何况我还要出海寻找鲛人泪,一出海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海上风大浪大的,说不准就回不来了,怎么也威胁不到你,陛下,你委实多心了。”
朱元璋道:“多些个心思,总比事后后悔的好,如今朕只要你一个承诺,凭你的本事,天下之大那里去不得?又何必非要待在中原?”
林麒想了想道:“好,那我就杨帆出海,再不回转中原。”
朱元璋大喜,他是一代枭雄,尸山血海之中走到这一步,那个愿意去死?如此说也不过就是为了稳住林麒而已,眼见他答应下来,就决然不会再对自己如何,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瓷瓶扔给林麒。
林麒接住,瞧了瞧瓷瓶,嘿嘿笑道:“为了这么一小瓶鲜血,老子费了好大的功夫,如今到手,就该去找鲛人泪了,陛下,不日我将出海,也就不与你告别了,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若是我找到了鲛人泪,再回来跟你叙话!”
朱元璋全身一僵,沉声道:“你答应朕的,莫非要食言吗?”
林麒笑道:“我随便说说的,你不用当真!”
朱元璋的怒气在这一刻终于迸发了出来,他隐忍了许久,再也忍耐不住,他是天子,天下都在他的手中,他掌握着天地间所有人的生死,这是他拼杀出来的,是他该得到了,又如何忍受得住别人对他的藐视,朱元璋伸出手指,颤抖着对林麒道:“朕乃天子,你敢欺君?”
林麒诧异的瞧着怒气冲冲的朱元璋,好奇的问道:“陛下,当初你跟我说过,对付了陈友谅后,要与我平分天下,还说你我兄弟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如今你当了皇帝,非但没有平分天下,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那也是做不到,岂不就是跟我随便说说?你可见我当真了?为何我随便说说你就着急成了这个样子?”
朱元璋怒道:“你可知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你就不怕此生再也不得安宁吗?”
林麒笑道:“我为何要怕?陛下可还知道另一句话否,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今天我来找你,便是将你我所有的恩怨来做一个了结,从今以后你我便是陌路,你当你的皇帝,我继续做我的草莽,只不过我这人脾气不太好,你若对付我,我必然会还手,至于做出什么来,也都在情理之中,这天下没说只许你朱重八能对付我,却不许我林麒还手,没有这个道理的,那个时候,我也就顾不得什么天下苍生了,陛下,你也就好之为之吧。”
林麒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了许多,转身就要离开,朱元璋脸色变得苍白,眼见林麒得意,忽然沉声道:“林兄弟,朕乃是天子,朕有无数的办法对付你,就算朕奈何不得你,却还是可以将你的一切痕迹抹去,天下将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你所做过的事情,也再不会有人知道。”
“谁若是敢说起你,提起你,纸片上写了你的名字,朕诛他三族,亲朋好友发配为奴,我倒要看看,谁敢忤逆了朕?用不了多久,你林麒的一切,你所做过的事,将再无一人敢提起,历史上不会有你半点的只言片字,如此,你也不怕吗?”
林麒楞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朱元璋这一席话倒是让他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能做到这一切,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虽然走了,其名却让人难以忘怀,如同大雁飞去,留下其鸣之声。
但雁过不留痕迹,翩然远行,难道不也是一种境界吗?
林麒哈哈大笑,大步走进黑夜之中,朗朗声音传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会是永远埋没在草野中,毫无用处的吗?你是皇帝可以做你想做之事,我林麒一介草莽,更可做我想做之事,我想去那就去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谁也管不到的,哈哈哈……陛下,你好之为之吧。”
笑声回荡在皇城之中,久久回荡,朱元璋死死盯着林麒的背影,目眦欲裂,忽地一脚踢飞地上的奏章,朝着林麒的背影大声嘶喊:“这天下将没有人记得你,朕将抹除你存在的一切痕迹……”
愤怒的嘶吼伴随着林麒的笑声在皇城中回荡,一波波的往来反复,激起奇异的声响。
夜色沉寂,繁星点点,恒古不变的漠视着天地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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