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伸直两腿坐在树墩上,跟个家庭妇女似的,可原来的命令是卧倒。”
“地上潮湿极啦,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
“潮湿……”准尉不满意地重复了一句,“算你走运,他们正在喝咖啡,要不然马上让你完蛋。”
“那么说,你猜对了?……”
“我可不是算卦的,奥夏宁娜。十来个人在吃饭,我看见他们啦。两个人放着潜伏哨——我也看见了。剩下的,我想是在那一边值勤。他们像要耽搁一阵,因为一个个都在火旁烤着袜子。所以这正是我们转移的好时机。我就在乱石堆里观察,你呢,玛格丽达,赶紧去叫战士们到这儿来。注意隐蔽。不许有一点声音!”
“我明白。”
“对了,我在那儿晒的马合烟,帮忙给拿来吧。当然还有别的东西。”
“一定,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
趁着奥夏宁娜跑去叫战士们,瓦斯科夫爬遍了周围的巨石。他观察,倾听,仔细地嗅着,等他终于弄清了此地连一个德寇的影子也没有的时候,准尉心里才稍稍舒畅一些,因为无论如何李莎·勃利奇金娜就要到达车站了,她把敌情一汇报,就会在侵略者周围布下无形的天罗地网。到傍晚——嗯,最迟不过到黎明——援军就到了。让他们去追击,而……而自己则把姑娘们转移到石滩后面去。让她们走远点,省得她们听见厮杀的喊叫,因为一场肉搏是免不了的。
他又是老远就发觉自己的战士们来了。尽管她们没有喧闹,没有叫嚷,也没有轻声细语,可是——怪不怪!——准尉远在整整一俄里以外,就能准确地判断,是她们来了。不知道是由于她们走得急切而气喘吁吁,还是因为传来她们身上的香水味儿,反正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暗自庆幸,这帮鬼子里面没有一个真正老练的猎人。
他真想抽烟呀,因为他在石滩和丛林里爬来爬去,已经快三个小时了。刚才为了控制自己抽烟,特地把烟荷包留在姑娘们那儿的一块岩石上了。他一看见她们,先警告她们不要说话,紧接着就要烟荷包。可是奥夏宁娜双手一拍:
“忘啦!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亲爱的,我忘啦!……”
准尉嘴里咕噜了一句:嗐,你呀,没有记性的女人,让鬼抓了你去才好哪!假如你是个男人——那问题就太简单了,瓦斯科夫非骂他个狗血喷头不可,然后再把这个又笨又马虎的家伙打发回去拿烟荷包。可是现在不得不装出个笑脸:
“嗯,没关系,算了吧。就只装点烟草……我的背包没有再忘了吧?”
背包在。其实准尉心疼的不是那点马合烟,而是那个烟荷包,因为那是个纪念品,上面还绣着字:赠给亲爱的祖国卫士。他刚想掩饰自己的懊丧,古尔维奇拔腿就往回跑:
“我去拿!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你到哪儿去,战士古尔维奇?……翻译同志!……”
哪儿还叫得回来——只听见靴子扑通扑通直响……
靴子扑通扑通直响,这是因为索妮娅·古尔维奇以前从来没有穿过靴子,由于没有经验,领的靴子竟大了两号。如果靴子合脚,踩在地上不是扑通扑通响,而是啪哒啪哒响,这一点,任何一个干部都知道。可是索妮娅全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谁也不穿靴子,连索妮娅的爸爸都不知道怎么把靴子拉起来。
他们的小屋坐落在聂米加河畔,门上钉着一块铜牌:“医学博士所罗门·阿罗诺维奇·古尔维奇”。尽管爸爸不过是个普通的地段医生,而且根本不是医学博士,可是也没有把铜牌取下来,因为这是爷爷送的,还是他亲手钉在门上的呢。他的儿子成了个有文化的人啦,现在必须让明斯克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钉上这么块铜牌。
门旁还挂着一个门铃的拉手,若要门铃叮当响,就得一个劲儿老拉。索妮娅的全部童年,不论是白天黑夜,寒冬酷暑,都响彻着这惊惶不安的铃声。不管是什么天气,爸爸都提着诊疗箱步行,因为雇马车太贵了。等他回到家里,就轻声讲着结核啦,喉炎和疟疾啦,奶奶总是给他斟上一杯樱桃酒。
他们是个非常和睦的大家庭——自己的孩子们、侄儿侄女们、奶奶、妈妈的一个未出嫁的姐姐,还有一位远亲。所以家里没有任何人能独自占一张床,每张床都得睡上三个人。
索妮娅上了大学,还穿着用姐姐们的旧衣服改的灰衣裳,领口紧紧的,把躯体包得牢牢实实,像盔甲似的不透气。很长一段时期她并没有感到穿旧衣服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因为她从不参加舞会,老是上阅览室;如果买得到楼座的票,那就到莫斯科艺术剧院去看戏。直到她发现邻座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有意和她在同一个时间到阅览室去碰面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服饰成问题。这已经是一年以后,夏天的事了。他俩在高尔基公园度过了终生难忘的惟一的傍晚。五天以后,这位男同学送给她一本勃洛克的薄薄的诗集,就主动参军上了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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