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陈,他姓蒋,怎么会?”又问。
我反问他∶“请问给不给经过东德的签证嘛?”他说∶“给、给、给……。”
急著哗一下盖了章,就成了事。
隔著柜台,我竖起了脚尖,在那中年胖子的脸上亲了一下,说∶“你真美,谢
谢你。”然后,走了。
东柏林在展越南战争的照片,进去看了一下。那张,美军提著越共的头,踩在
无头尸体上,有若非洲猎象猎兽的成就感,在那个大兵的脸上开著花。没有再看下
去,觉得自己是一个亚细亚的孤儿。
去饭店吃了一顿鱼排,付帐时,茶房暗示我━━很卑微的那种笑,使我付出了
不是过境时换的当地钱。有二十块美金,给了十块,每月生活费的十分之一。没有
等找钱,向那位老茶房笑笑,便走了。
经过一家书店,看见齐白石的画,我一急,进去了,要人窗内拿下来,发现是
印制的,不是原墨,就谢了走开。
街上行人稀少,有女人穿著靴子,那是我唯一羡慕的东西。
又走了很多路,累了,也渴,天在下午四点时已经暗了。
可是这边的城没有太多灯光。问到了出关回西柏林的地方,关口很严也牢,是
九曲桥似的用曲折墙建出来的,我猜是怕东边的人用车子来闯关而设计的。
他们不给我回去,一直审问,问我那张白色的通行证如何得来的?为什么会身
上又有一本台湾的护照藏著。又问来时身上报了二十美金,怎么换了五块美金的当
地东德马克仍在,而那另十五元美金只剩下了五块一张。我说沆饭时付错了。问是
哪一家饭店,我答谁记得路。
他们不给我走。我急了,急得又不想活了,说∶“你们自己发的通行证,去问
放我过来的那个关卡。去问!打电话去问呀!好讨厌的,也不去解决。”
不知过了有多久,我弯弯曲曲的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关,门口站著来接的,是中
午那个以为已经死别了的人。他在抽烟,看见我出来,烟一丢,跨了一步,才停。
“来!我带你,这边上车,坐到第五站,进入地下,再出来,你就回西柏林了。”
他拉住我的手臂,轻轻扶住我,而我只是不停的抖,眼前经过的军人,都向我们敬
礼━━是在向他,我分不清他肩上的星。
在车站了,不知什么时刻,我没有表,也不问他,站上没有挂钟,也许有,我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厢,我只看见那口井,那口
深井的里面,闪烁的是天空所没有见过的一种恒星。
天很冷,很深的黑。不再下雪了,那更冷。我有大衣,他没有,是呢绒草绿军
装。我在拚命发抖,他也在抖,车站是空的了,风吹来,吹成一种调子,夹著一去
不返的车声。
没有上车,他也不肯离去。就这么对著、僵著、抖著,站到看不清他的脸,除
了那双眼睛。风吹过来,反面吹过来,吹翻了我的长发,他伸手轻拂了一下,将盖
住的眼光再度与他交缠。反正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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