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钞十七万贯,合银一万七千两……就算把宅子和家产都卖了,却仍然及不上当初带来南京的那些金子……”
他喃喃自语的同时,终于领悟到父亲那时候坚持要变卖家产的用意。他起初并不懂得那两千两黄金的价值,但现在却明白,为了替父亲脱罪,从祖母到两位叔父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着实是竭尽全力。此时,他将那账本紧紧捂在了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马车也不知疾驰了多久,正当张赳思量着事情已经办完,行装也都打点完毕,再过几日就应该向张辅和王夫人告辞起程动身的时候,忽然只觉得身下一阵颠簸,险些从座位上跌倒下来。心中气恼的他猛地掀开车帘,厉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少爷,有别人的仪仗!”张赳此前已经遣散了家中的大部分仆人,只留下了几个来自祥符张家的世仆,这马车夫便是其中一个。此时,望着前头那服色鲜明的一群人,他脸色陡然又是一变,慌忙诚惶诚恐地说,“是神策卫指挥使张二老爷,咱们需得往旁边避一避?”
进京这么久,除了在除夕夜那一回之外,张赳只和张輗见过一次。而哪怕是他当初还在南京的时候,和这位二堂叔也并没什么往来。此时任由车夫驾车避往道旁,又吩咐老管家高晟和几个随从也一起退避,他便放下了车帘。
本以为对方过去也就算了,谁知道那马蹄声却忽地嘎然而止,紧跟着外头就响起了一片问安的声音。心知不对的他忙一掀车帘,正好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輗。
“二堂叔。”
“都是自家人。遇上了有什么好退避地。”口中说着亲切地话。但张輗地脸上却仍然带着不加掩饰地傲然。“听说赳哥儿你要回去了?哪有这样地道理。正儿八经地长房长孙要回开封那个破地方。庶出二房三房地儿子反倒鸠占鹊巢地住在我那大哥家里。任谁都该知道这嫡庶两个字在长幼前头。我那大哥真是老糊涂了!”
若是来南京之前地张赳。听着这话必定会以为理所当然。但连着遇到了那么多事情。他早就表示以前那个养尊处优不懂世事地少年。这时候。他便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开口附和。也没有发话反驳。
张輗却以为张赳地沉默不过是因为心有顾忌。当下便又加重了语气说:“你父亲贬谪交趾。你这一房在家里说话难免会没有底气。若是让二房三房盖了。那会是什么滋味?除却你地那个庶出弟弟。你是家里头几兄弟里头最小地。可却自幼就有神童之名。我那大哥不管你。却一味举荐老大老三。你也该好好想想其中缘由。别一味软弱让人出尽了风头。”
又教训了好一通。见张赳只是点头并不说话。张輗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旋即便唤起随从风驰电掣地去了。而等他走后。张赳就收起了那幅恭谨乖巧地模样。冷冷笑了笑。
一旁地高晟好容易觑着空子。生怕张輗那番话让少主子生出什么不好地念头。忙上前说道:“少爷。老爷临走时说过。希望少爷和大少爷三少爷和和睦睦。一切都听英国公吩咐……”
“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张赳随手放下了车帘,喝令车夫起行,却没有说出已经到了嘴边的另一截话,“二堂叔挑唆我忌恨大堂伯和大哥三哥,难道我就会这么傻?”
一行人驶入户部街时,日头已经西斜。还没到地头,张赳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眉头不禁一皱。他匆匆探出头,远远就看到那往日威严肃穆的国公府大门一团乱糟糟的——一个身穿秋香色蟒袍的少年正提着马鞭气势汹汹地叫嚷着什么,那模样极其骄纵跋扈。
就在这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后头一阵马蹄响,抬眼望去时,却见张越带着几个随从恰恰赶了回来。
“三哥!”
“小四你也回来了!”
张越轻轻松松从那匹大黑马上一跃而下,见到远处门上那一片混乱的光景也是一惊。待到他看清某个气急败坏挥鞭朝几个门子头上打去的蟒袍少年时,他眼中登时厉芒一闪——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那就是当日的衡山王朱瞻圻。他原就知道这是个骄横跋扈却没脑子的角色,却没想到对方敢公然闹到英国公府来。
张赳却不认识衡山王朱瞻圻,实在看不惯那骄狂模样,捏着拳头本想上去呵斥,却不料斜里伸出一只手将其拦住。不解地看了一眼张越,他便疑惑地问道:“三哥就放任这样一个狂徒在堂堂英国公府门前捣乱?”
张越没有回答此言,朝高晟打了个眼色,吩咐其先绕道把马车驶到后门去,自己也带着几个随从避到了一旁某条不起眼的小巷中。眼看那边大门前连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他方才对迷惑的张赳低声解释道:“那就是衡山王。”
一听说是衡山王,张赳顿时想到了上回张越挨的那两鞭子,目光立即落在了兄长的左肩上,紧跟着就明白了张越为何拦他,面上不禁一红。
朱瞻圻打了张越都可以像没事人似的,这会儿他若是上去决计也要倒霉。可是,倘若任由这样一个草包皇孙大闹英国公府,那岂不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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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行 第九十九章 拦驾和挡驾
户部街北街有好几座豪门大宅,里头全都住着朝廷勋贵。按理说这有人大闹英国公府,别说这边自个的家将下人,就是别个府邸中也会出来瞧瞧情况。然而,这时候无论是国公府还是侯府伯府,总之家家户户都仿佛人死绝了似的,个个大门紧闭连个人影都不见。
而这条往日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的大街这会儿也是少有人经过,纵使有个把人非得经过这儿不可,一看英国公府门前围着这么些凶神恶煞的人,也全都吓得绕了道。而远远望着这情形的张家兄弟俩,那脸色也是越来越阴沉,仿佛黑沉沉的乌云般能滴下水来。
张赳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次攥紧:“大堂伯难道就放任衡山王这样胡闹!”
张越知道张辅虽素来是谨慎人,却不应该在这当口当缩头乌龟。忽然,他想起今日房陵神神秘秘说出的那番话,顿时悚然一惊,旋即就把还在探头探脑的张赳一把揪了回来。
“我今日早先听说汉王被勒令前往山东乐安州,这会儿衡山王跑到这来,十有**是寻大堂伯求情。这四面里的功臣府邸全都是大门紧闭,大约也是生怕找到自己头上。我记得大堂伯早上说过要入宫,此时大约真的不在。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回去看看,从后门走吧。”
张赳虽说聪敏,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十二岁孩子,想通了衡山王朱瞻圻为什么跑这里来,却想不通府中家将众多,怎么不把人打出去,更想不通朱瞻圻居然会用这样的法子大闹功臣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忙提醒道:“可大哥还没回来!”
经这一提醒,张越方才想到那个脾气最急躁的兄长如今还没回来。一想到张超倘若是和朱瞻圻起了正面冲突,他哪敢耽误,慌忙吩咐连生连虎前往户部街两头,务必把人堵截住。待到这两个机灵的贴身跟班一溜烟骑马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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