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架子也没有,叔长叔短地叫。在我看来米达文并不像我们这些人诚实直爽。”
张问天停了停又说:“李二川他们刚吃过饭,天南葡萄酒厂的下岗职工不知咋知道米达文在招待所吃饭,来了四五百人把大门堵住了,有人还在那里骂娘,说‘当官的一桌酒席花几千,下岗职工没人管,毛主席你快睁睁眼。’真有意思,李二川他们都为米达文感到羞愧,而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分别时米达文不敢从正门走,像贼一样从后门溜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说能帮忙就尽量帮忙,可惜连你的名字也没有记一下。他的秘书坐车从正门走,走到门口就被告状的群众拦住车,从车上拽下来和他论理,他急忙亮明了身份。群众知道秘书不当家就放秘书走了,还傻乎乎地在等米达文,他们真是对当官的抱希望太大了。”
王步凡听了张问天的话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希望也大打折扣,他觉得米达文的话等于和没说差不多,这一次去找他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心情一变,车窗外的景物也都阴暗起来,雨雾中的白杨和垂柳也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像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那样憔悴哀伤。
王明道却满有信心,他知道当官的说话总是留有余地的,哪会像老百姓那样一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啦!他认为米达文说出这样的话很正常,对这次天野之行仍充满信心。
王步凡从接触的那天起就觉得张问天的感情一直是压抑的,觉得他这一辈子肯定过得也不顺利,就岔开话题与张问天拉些家常。他问张问天这些年的经历,张问天就打开了话匣子,但话是对着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说的:“那天见王老师时,因为有正事我也没细说,我是四五年日本投降后考上西南军政大学的,毕业时国民党已经被共产党打败逃到了台湾,共产党收容了我们那些学生,经过审查也都没啥历史问题,就分配到各条战线上参加了工作,其实许多学生在学校时已经加入了共产党,是党员的都得到了重用。我不是党员,被分配到水利部门去工作。五零年冬天傅作义来咱河东省考察水利工作,我就是五人考察小组成员之一,傅作义曾对我说将来河东省的水利工作就交给我去办,言外之意咱省的水利工作准备让我负责。后来一念之差误了终生。我在外学习工作四年了,加上解放战争期间形势多变,与家中音讯隔断,既然到了家乡,一心想着回家看看父母,结果一回家就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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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6)
“日本投降后我二叔当了国民党的区长,四七年他杀害过三名地下共产党员,解放后我二叔被镇压了。我回家之后,当晚就被那时的村干部抓起来了,说我是反革命分子家属,要向我讨还血债,决不能让我混进革命队伍中去。第二天就把我送到县里审问。其实县里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戴了一顶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一戴就是几十年。在那几十年里,每次运动都挨批斗,六零年生活紧张时差点把我饿死。七九年开始落实政策时天野还是地委,我找到天野地委书记边际求他帮忙,他说我的事不归地区管,我的同学井然是省人事厅厅长,让我去找井然。边际赠给我一些路费,我就到了省城。找到井然后,井然说这事比较难办,因为我那时的工作单位不在省里在水利部,应该到中央去找人。落实政策必须由原单位落实,其他地方没法落实。我说要是傅作义活着还好说,他已经死了让我找谁去?井然告诉我,我们有同学已经在中央当了领导,对老同学老同事很关照。他给那位领导写了一封信说明我的情况,让我直接去北京找,让水利部落实我的工作问题。我就怀揣着井然的信进京了,又通过工作人员把信递到那位领导办公室,之后秘书安排我在招待所里等候。他说领导很忙,一有空就会来接见我。我只好住下耐心地等待。
“我等了一星期,星期天晚上刚睡下,服务员来敲门通知我,说十点钟首长来见我。我急忙穿好衣服心情很紧张地等着。十点钟领导来了,几十年不见彼此都不认识了,我一说名字领导还有印象。因为事先井然在信中已经说明我蒙冤几十年的情况,领导首先表示同情,然后问我是想在北京工作还是想回老家工作。我说老婆死了,儿子一个人在老家,还是回老家吧。他说他已经让秘书到水利部落实了我的情况,那里只有我的名字没有联系地址,因此水利部在落实政策时一直没法和我联系。领导让水利部已经出具了落实政策的证明材料,他又给我写了封信,让河东省统战部安排我的工作。临走时他说材料邮寄太慢,也容易丢失,让我还是自己带上为好,不过路上要小心,别丢了。领导很忙,他的接见前后只有十几分钟时间,却让我一夜没有合眼,想了很多很多。我的冤案如果不是领导关照,很可能就没有平反的希望。
“第二天我坐火车回到省城去见井然,井然建议我留在水利厅工作,将来把儿子也安排在水利厅。我当时对前途已心灰意冷,省城又人生地不熟的,就执意要回地方上工作。结果一级一级往下安排,就把我安排在芙蓉镇水利站当了站长。人生也真短暂,耽误了那么多年,重新工作后只干了五年就该退休了,退休就退休吧,老伴因娘家是地主成份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批斗死了,儿子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成家,就让儿子接了班,接班后才找了个媳妇成了家,也算了却了我作父亲的一桩心愿。”
王步凡听了张问天的经历,很有感慨地对张问天说:“您当年要是不回家恐怕最低也是水利厅的厅长。”
张问天叹道:“也许吧,可惜一步走错误了终生。不过还好,这条老命总算没被‘文化大革命’夺去,在那种全国只有一种声音的年代,人们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想,你整我,我整你,整来整去,说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早上还在革别人的命,晚上就被别人革自己的命……十年动乱那么多蒙冤而死的人结局还不如我,想到这些心理也就平衡了……”
这时小车进入市区,路上车水马龙,骑自行车的人特别多,为了不影响乐思蜀开车,大家都不再说话。到了市新华书店门口,张问天指着路边站着的一个人说:“赵云天已经在等咱们了。”
乐思蜀把车停住,大家下来与赵云天见面交谈,乐思蜀开车去买礼品。赵云天是个很精神的小老头儿,与王明道见面的情景与那天在芙蓉镇的情况一样,无非说些身体好,几十年没见面很想念的话。王明道问赵云天的情况,他习惯性地理一下大背头说过去一直在东南县剧团当团长,七九年调到市新华书店任副经理、经理,现在退休已经整整十年了,三个孩子两个已上班,一个上大学都不在家,没事就和老伴在家照看小孙子。闲扯了一会儿,乐思蜀开车回来了,大家上车向市委家属院方向驶去。
小车在天中大道上奔跑着,张问天说王步凡:“你应该早点来找米达文,临时抱佛脚不是太好。”
王步凡觉得张问天的话简直是在批评他,而他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仍然不会托人来找米达文,他骨子里讨厌跑官要官这一套,现在也只好违背自己的心愿了。
市委家属院很大,单元楼一排连一排望不到头,除市委机关干部职工在这里居住以外,历届县委书记都住在这里。赵云天是米达文的姑表哥,经常来往。张问天算是他的姨表叔,因不在市里工作没有到米达文家来过。赵云天让乐思蜀直接把车开到米达文住的楼道前,然后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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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第一章雄关漫道真如铁(17)
他们径直上了三楼。赵云天敲了门,里边明明有动静却不见开门。赵云天故意把脸对住门上的猫眼。门开了,开门的女人看样子是米达文的夫人,她相貌平平,很朴实,像个农村妇女。赵云天问:“达文在家吗?”
米夫人说:“在,刚起床,正在洗脸。说是上午不知要去见李书记还是边市长,你们晚来十分钟可能就见不着了,他一天到晚忙得很呢,星期天回来也很少呆在家里。表叔表哥你们坐。”
王步凡又一次佩服张问天虑事的周全,要是吃饭耽误点时间,再晚来十分二十分钟可能今天就要白跑一趟。他们放下礼品,米夫人也不客套。看来平时送礼的人多了,她已经习以为常。她把客人让到沙发上坐下就去倒茶水。王步凡急忙起身把茶水放在赵云天和张问天面前,然后端了两杯,自己一杯给了老父亲一杯。米夫人扭过身对着卫生间说:“老米,咱表哥云天和表叔他们来了。”
米达文在里边哼了一声,仍没有出来,不知是在洗漱还是在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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