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怔怔的望着深谷。 过了良久,忽听得对面山边一人叫道:“兀那和尚,你在这里干么?” 法王回过头来,只见对山站着六人,当先一个苍髯童颜,正是周伯通。 他身旁站着三个女子,识得是黄蓉、程英、陆无双,再后面是一个白 鬓白眉的老僧,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他却不知是一灯大师和瑛姑。 法王数次见识过周伯通的功夫,知道这老儿的武功别出机杼,端的神 出鬼没,心中自来对他存着三分忌惮;而黄蓉身兼东邪、北丐两家之 所长,机变百出,也是个厉害之极的人物。他神功已成,本可与这两 个中原一流武学高手一较,但此时痛惜郭襄惨亡,只凄然道:“郭襄 姑娘坠入深谷之中了。唉!”说着长叹了一声。 众人一听,都是大吃一惊。黄蓉母女关心,更是震动,颤声道:“此 话当真?”法王道:“我骗你作甚?这不是她的衣袖么?”;说着将 郭襄的半幅衣袖一扬。黄蓉瞧那衣袖,果真是从女儿的衣上撕下,这 一来犹如身入冰窟,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 周伯通怒道:“臭和尚,你干么害死这小姑娘?忒也心毒。”法王摇 头道:“不是我害死的。”周伯通道:“好端端的她怎坠入深谷?不是 你推她,便是逼她。”法王叹息道:“都不是。我有意收她为徒,传 我衣钵,如何肯轻易加害?”周伯通一口唾涎吐了过去,喝道:“放 屁!放屁!她外公是黄老邪,父亲是郭靖,母亲是小黄蓉,那一个不 强过你这臭和尚了?却要她来拜你为师,传你的臭衣钵?便是我老顽 童传她几手三脚猫把式,不也强过你这些破铜烂铁的圈圈环环吗?” 他和法王相距甚远,这一口唾涎吐将过去,风声隐隐,便如一枚铁弹 般直奔其面目。法王侧头避过,心下暗服。周伯通见他检自己骂得哑 口无言,不禁洋洋自得,又大声道:“她定是不肯拜你为师,是不是? 而你一心要收她为徒,是不是?”法王点了点头。周伯通道:“着啊, 如此这般,你就推她下谷。” 法王心中怅惘,叹道:“我没有推她。但她为何自尽,老僧实是不解。” 黄蓉心神稍定,一咬牙,提起手中竹棒,径向法王扑了过去。她使个 “封”字诀,棒影飘飘,登时将法王身前数尺之地尽数封住了。在这 宽不逾尺的石梁之上,黄蓉痛心爱女惨亡,招招下的均是杀手。 法王武功虽胜于她,却也不敢硬拼,眼见她棒法精奇,如和她缠上数 招,那周伯通过来助战,所处地势太险,那就极难对付,当下左足一 点,退后三尺,一声长啸,忽地从黄蓉头顶飞跃而过。黄蓉竹棒上撩, 法王银轮斜掠架开。黄蓉吸一口气,回过身来。只见周伯通拳脚交加, 已与法王打在一起。法王自恃大宗师的身份,见对方不使兵刃,当下 将五轮插回腰间,便以空手还击。黄蓉自石梁奔回,竹棒点向他的后 心。 法王自练成十层“龙象般若功”后,今日方初逢高手,正好一试,见 周伯通挥拳打到,于是以拳对拳,跟着举拳还击。两人拳锋尚未相触, 已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之声。周伯通吃了一惊,料知对方拳力有 异,不敢硬接,手肘微沉,已用上空明拳中的功夫。法王一拳击出, 力近千斤,虽不能说真有龙象的大力,却也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 然与周伯通的拳力一接,只觉空空如也,竟无着力之处心下暗暗诧异, 左掌跟着拍出。 周伯通已觉出对方劲力大得异乎寻常,实是从所未遇。他生性好武, 只要知道谁有一技之长,便要缠着过招较量,一生大战小斗,不知会 过多少江湖好手,但如法王所发这般巨力,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时不明是何门道。当下使动七十二路空明拳,以虚应实,运空当强。 这么一来,虽教法王的巨力无用武之处,但要伤敌,却也决无可能。 法王连出数招,竟似搔不着敌人的痒处。他埋头十余年苦练,一出手 便即无功,自是大为焦躁,只听得背后风声飒然,黄蓉的竹棒戳向背 心“灵台穴”,当下回手一掌,“啪”的一响,竹棒登时断为两截, 余力所及,只震得地下尘土飞扬,沙石激荡。 黄蓉一惊跳开,暗想这恶僧当年已甚了得,岂知今日更是大胜昔时, 他这一掌力道强劲,怪诞异常,那是甚么功夫? 程英和陆无双见黄蓉失利,一持玉笛,一持长剑,分自左右攻向法王。 黄蓉高叫:“两位小心!”话声甫毕,喀喀两响,笛剑齐断。法王因 郭襄惨亡,今日不想再伤人命,喝道:“让开了!”不再追击程、陆 二人。 突见黑影晃动,瑛姑已攻至身畔,法王手掌外拨,斜打她的腰胁。瑛 姑的武功本来不尚不及黄蓉,但她所练的“泥鳅功”却善于闪躲趋避, 但觉一股巨力撞到,身子两扭三曲,竟将这一击避过。法王却不知她 武功其实未臻一流高手之境,连打两拳都给她以极古怪的身法避开, 不禁暗暗惊讶。他自恃足以横行天下的神功竟然接连两人都对付不了, 不免稍感心怯,当下不愿恋战,晃身向左避开。 瑛姑竭尽全力,方始避开了法王的两招,见他退开,正是求之不得, 那敢抢上拦阻?周伯通叫道:“别逃!”猱身追上。 法王正欲回掌相击,突听嗤嗤轻响,一股柔和的气流涌向面门,正是 一灯大师使出“一阳指”功夫,正面拦截。法王一直没将这白眉老僧 放在眼内,那料到他这一指之功,竟是如此深厚。 此时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功夫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 指上发出的那股罡气似是温淳平和,但沛然浑厚,无可与抗。法王一 惊之下,侧身避开,这才还了一掌。一灯大师见他掌力刚猛之极,也 是不敢相接,平地轻飘飘的倒退数步。一个是南诏高僧,一个是西域 异士,两人交换了一招,谁也不敢对眼前强敌稍存轻视。周伯通顾全 身份,不肯上前夹击,站在一旁监视。 一灯与法王本来相距不过数尺,但你一掌来,我一指去,竟越来越远, 渐渐相距丈余之遥,各以平生功力遥遥相击。黄蓉在旁瞧着,但见一 灯大师头顶白气氤氲,渐聚渐浓,便似蒸笼一般,显是正在运转内劲, 深恐他年迈力衰,不敌法王,心中又伤痛女儿惨亡,便欲上前与仇人 一拼,但听两人掌来指往,真力激得嗤嗤声响,实是插不下手去。正 自无计,忽听得头顶雕鸣,于是撮唇作哨,向着法王一指。 若是杨过的神雕到来,法王或稍有忌惮,这一对白雕躯体虽大,也不 过是平常禽鸟,怎奈何得了他?但他此时正出全力和一灯大师相抗, 半分也松懈不得,双雕突然扑到,只得左掌管向上扬了两下,两股掌 力分击双雕。双雕抵受不住,直冲上天。就是这么一打岔,一灯立占 上风。法王左掌连催,方始再成相持之局。 双雕听得黄蓉哨声不住催促,而敌人掌力却又太强,于是虚张声势, 突然长鸣,向下疾冲,待飞到法王头顶丈许之处,不待他发掌,早已 飞开。双雕此起彼落,虽然不能伤敌,却也大大扰乱了法王的心神。 高手对敌,讲究的是凝意专志,灵台澄明,内力方能发挥极致,法王 掌力之强固然大胜一灯,但修心养性之功却是远逊,此时为了郭襄之 死颇为惋惜,心神本已不定,双雕再来打扰,更加烦躁起来。 他心意微乱,掌力立起感应,一灯微微一笑,向前踏了半步。黄蓉见 一灯举步上前,提声喝道:“郭靖、杨过,你们都来了,合力擒他!” 其实郭靖是她丈夫,她决不会直呼其名,但她这一声呼喝是要令法王 吃惊,倘若叫的是“靖哥哥”,法王不免转念:“‘靖哥哥’,那是 谁?”如此一顿,那突如其来的惊吓就大为减弱。果然法王一听到 “郭靖、杨过”两人之名,大吃一惊:“这两个好手又来,老和尚殆 矣!” 便在此时,一灯又踏上了半步。半空中双雕也已瞧出了便宜,那雌雕 大声鸣叫,疾扑而下,直冲法王面门,伸出利爪去挖法王眼珠。法王 骂道:“孽畜!”左掌上拍。 岂知雌雕这一下仍是虚招,离他面前尚有丈许,早已逆冲而上,那雄 鹰却悄没声的从旁偷袭而下,待得法王发觉,左爪已快触到他的光头。 法王又惊又怒,挥手一拂,正中雕腹。雄雕抓起了他头顶金冠,振翅 高飞。但法王这一拂力道何等强劲,那雄雕身受重伤,虽然飞上半空, 终于支持不住,突然翻了个筋斗,坠入崖旁的万丈深谷之中。 黄蓉、程英、陆无双、瑛姑都忍不住叫出声来。周伯通大怒,喝道: “臭和尚,老顽童不讲究甚么江湖规矩了。说不得,要来以个二对一。” 纵身抡拳,往法王背心打去。 那雌雕见雄雕坠入深谷,厉声长鸣,穿破云雾,跟着冲了下去,良久 不见回上。 金轮法王前后受敌,心中先自怯了,他武功虽高,如何挡得住这两大 高手的夹攻?不敢再行恋战,呛啷啷金轮和银轮同时出手,前挡一阳 指,后拒空明拳,在两股内力夹击之中,斜身向左蹿出,身形晃动, 已自转过山坳。周伯通大声吆喝,自后赶去。 法王好容易脱身,提气急奔,心知只要再被周伯通一缠上,数百招内 难分胜败,那白眉老僧乘虚下手,自己这条老命非葬送在这绝情谷中 不可。眼见前面是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林,正要发足奔入,突听得嗤的 一声急响,一粒小石子从林中射出。 树林离他尚有百余步,但这粒小石子不知由何神力奇劲激发,形体虽 小,破空之声却响亮异常,对准面门疾射而来。法王举银轮一挡, “啪”的一响,小石子撞在轮上,登时碎成了数十粒,四下飞溅,脸 上也溅到了两粒。虽然石子微细,伤他不得,却也隐隐生疼。法王又 是一惊:“这粒小石子从如此远处射来,竟撞得我轮子晃动,此人功 力之强,决不在那老和尚和老顽童之下,怎地天下竟有如许高手?” 他一怔之间,只见林中一个青袍老人缓步而出,大袖飘飘,颇有潇洒 出尘之致。周伯通大喜,叫道:“黄老邪!这臭和尚害死了你的外孙 女儿,快合力擒他!” 林中出来的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他与杨过分手后,北上漫游,一日 在一处乡村小店小酌,猛见双雕在空中飞过,知道若非女儿,便是两 个外孙女儿就在近处,于是悄悄跟随,来到绝情谷中。他不愿给女儿 瞧见,只远远跟着,直至一灯和周伯通分别和金轮法王动手不胜,这 藏僧实是生平难遇的好手,不禁见猎心喜,跟着出手。 法王双轮互击,当的一响,声若龙吟,说道:“你便是东邪黄药师么?” 黄药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大师有何示下?”法王道:“我在 藏边之时,听说中原只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了得, 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其余四位那里去了?”黄药师道:“中神 通和北丐、西毒,谢世已久,这位高僧便是南帝,这一位周兄,是中 神通的师弟。”周伯通道:“若我师兄在世,你焉能接得住他十招?” 这时三人作丁字形站立,将法王围在中间。法王瞧瞧一灯大师,瞧瞧 周伯通,又瞧瞧黄药师,长叹一声,将五轮抛在地下,说道:“单打 独斗,老僧谁也不惧。”周伯通道:“不错。今日咱们又不是华山绝 顶论剑,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谁来跟你单打独斗?臭和尚作恶 多端,自己裁决了罢。”法王叹道:“中原五大高人,今见其二,老 僧死在三位手上,也不枉了。只可惜那‘龙象般若掌’至老僧而绝, 从此世上更无传人。”提起右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拍了下去。 周伯通听到“龙象般若掌”五字,心中一动,抢上去伸臂一挡,架过 了他这一掌,说道:“且慢!”法王昂然道:“老僧可杀不可辱,你 待怎样?”周伯通道:“你这甚么龙象般若功果然了得,就此没了传 人,别说你可惜,我也可惜。何不先传了我,再图自尽不迟?”言下 竟是十分诚恳。 法王尚未回答,只听得扑翅声响,那雌雕负了雄雕从深谷中飞上,双 雕身上都是湿淋淋的,看来谷底是个水潭。雄雕毛羽零乱,已然奄奄 一息,右爪仍牢牢抓着法王的金冠。雌雕放下雄雕后,忽地转身又冲 入深谷,再回上来时,背上伏着一人,赫然便是郭襄。 黄蓉惊喜交集,大叫:“襄儿,襄儿!”奔过去将她扶下雕背。 法王见郭襄竟然无恙,也是一呆。周伯通正架着他的手臂,右眼向一 灯一眨,左眼向黄药师一闪,做了个鬼脸。东邪、南帝双手齐出,法 王右胁左胸同时中指。若是换作别人,虽然点正他的要害,也闭不了 他的穴道,但东邪、南帝这两根手指,当今之世再无第三根及得,一 是精微奥妙的“弹指神通”,一是玄功若神的“一阳指”,法王如何 受得?“嘿”的一声,身子晃了一下。周伯通伸手在他背心的“至阳 穴”上补了一拳,笑道:“躺下罢!”法王双腿一软,缓缓坐倒。一 灯等三人对望了眼,心中均自骇然:“这藏僧当真厉害,身上连中三 下重手,居然仍不摔倒。” 三人抢到郭襄身旁,含笑慰问,只听她叫道:“妈,他在下面……在 下面,快……快去……救他……”只说了这几句,心神交疲,晕了过 去。一灯拿起她的腕脉一搭,说道:“不碍事,只是受了惊吓。”伸 手在她背心推拿了几下。过了一会,郭襄悠悠醒转,说道:“大哥哥 呢,上来了吗?”黄蓉道:“杨过也在下面?”郭襄点了点头,低声 道:“当然哪!”她心中是说:“倘若他不在下面,我跳下去干么?” 黄蓉见女儿全身湿透,问道:“下面是个水潭?”郭襄点了点头,闭 上双眼,再无力气说话,只是手指深谷。 黄蓉道:“杨过既在谷底,只有差雕儿再去救他。”当下作哨招雕。 但连吹数声,双雕竟毫不理睬。黄蓉好生奇怪,数十年来,双雕闻唤 即至,从不违命,何以今日对自己的口哨直似不闻? 她又一声长哨,只见那雌雕双翅一振,高飞入云,盘旋数圈,悲声哀 啼,猛地里从空中疾冲而下。黄蓉心道:“不好!”大叫:“雕儿!” 只见雌雕一头撞在山石之上,脑袋碎裂,折翼而死。众人见了都吃了 一惊,奔过去看时,原来那雄鹰早已气绝多时。众人见这雌雕如此深 情重义,无不慨叹。黄蓉自幼和双雕为伴,更是伤痛,不禁流下泪来。 陆无双耳边,忽地似乎响起了师父李莫愁细若游丝的歌声:“问世间, 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 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 向谁去?”她幼时随着李莫愁学艺,午夜梦回,常听到师父唱着这首 曲子,当日未历世情,不明曲中深意,此时眼见雄雕毙命后雌雕殉情, 心想:“这头雌雕假若不死,此后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叫它孤单只 影,如何排遣?”触动心怀,眼眶儿竟也红了。 程英道:“师父,师姊,杨大哥既在潭底,咱们怎生救他上来才好?” 黄蓉抹了抹眼泪,问女儿道:“襄儿,谷底是怎生光景?”郭襄精神 渐复,说道:“我一掉下去,笔直的沉到了水里,心中一慌,吃了好 几口水。后来不知怎的冒上了水面,大哥哥……杨大哥拉住我头发, 提了我起来……”黄蓉稍稍放心,道:“水潭旁有岩石之类,可以容 身,是不是?”水潭旁都是大树。”黄蓉“嗯”了一声,问道:“你 怎么会跌下去的?” 郭襄道:“杨大哥拉我起来,第一句话也这般问我。我取出了那枚金 针,交给了他,说道:‘我来叫你保重身子,不可自寻短见。’他目 不转瞬的向我瞧着,却不说话。不久雄雕儿跌了下来,跟着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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