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鸢生产是在冬至那日,府里嬷嬷们都说时节好,这会子出生的娃娃都灵慧。
稀罕的是,在这天以前,连益州这样的地界都连下了三天大雪。
原本人人乐道瑞雪兆丰年之喜,随着雪未停,甚至还有渐大之势,府衙官员转而又担心起雪灾来。
刺史夫人临产期近前,旁人都十分体贴地将公务揽下,叫沈晏好放心在家陪产,然而因着这场雪,便是休沐在家也坐不住了,沈晏与马朝等人本来已经拟好了转移几处山脚村民的规程,只等雪再下半天,就立刻转移。
然而冬至当日凌晨,崔令鸢睡着正香,忽觉身下一湿。
尿了?这是她第一反应。
而后马上便反应过来,急急拍打枕边人的手臂。
无需多说什么,一个蹙眉,一个眼神,沈晏便明白了,立即披衣起身。
好在东西人手都是提前备齐了的,这会子安排起来并不忙乱,看着仆婢们有条不紊地来来去去,城中最有经验的两个稳婆教她先习惯如何呼吸一会儿最省力,她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大厨房送来了参鸡汤煮的馎饦,面片揪得又软又薄,煮得透透的,不必费力气嚼。
崔令鸢不停告诉自己,只要听医生的话就行了。
阵痛加剧后,那些急切带着鼓励的叮嘱都飘渺起来,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暴躁,只想叫这些聒噪的声音都消失,“闭嘴!”可嘴里一早被塞了巾帕,很不舒服,也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呼痛。
这时候有人看出她的难受,将她嘴里沾满津液的帕子拉了出来,还没等她喘口气,又将自己胳膊伸了过来,让她疼便咬着。
那声音模糊但熟悉,眼下她却压根想不起来是谁,也没心思去想,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跟血管鼓胀的声音,因为疼痛和用力,耳边一阵嗡鸣。
舌尖尝到了血腥气,那不是她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灰蒙蒙的,外边雪还在下,纷纷扬扬,沈晏无心去管。
沈晏见过更多惨烈的场面,甚至亲手杀过逆贼匪寇,他们身上流的血汇成河,甚至喷溅到他脸上,却都没有眼下情景叫他触动,跟不知所措。
他表面看着还算镇定,不管稳婆怎么劝,依旧在滚水里泡了手,换了干净衣裳,进了产房。
可他也仅仅只能做到这些,世上唯有这一件事,他不能与阿翘感同身受,即便胳膊被咬出血。
沈晏紧紧蹙眉,稳婆看见他神情和血肉模糊的手臂吓得不轻,“沈刺史,您这胳膊……您还是出去候着吧,叫人帮您包扎一下。”
他只沉声:“不必管我。”
稳婆不敢再多嘴。
肉体诚然是疼痛的,然而胳膊上的疼痛甚至不如生产之痛一半,他在想,据说女子生产后会因为舐犊之情逐渐忘却这种疼痛,会觉得生产也不过如此,便想着继续生。
沈晏觉得,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依着阿翘来,至少在这件事上,这一胎无论男女,日后都不可能再叫她经历一遍这样的痛苦了,他会替她记住这种疼。
清晨,一声响亮的啼哭在耳边的叽叽喳喳声中异军突起,众人皆松气,喜笑道:“恭喜郎君喜得千金,娘子小娘子皆平安。”
沈晏一眼不错地看着崔令鸢,这会子卸了力似的,终于可以安心休息,顷刻遍睡着了,甚至没来得及听清她卖力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那都不重要。
此前怀胎十月的过程,已经寄托足了两人的期待。
沈晏亦然,吩咐下人注意照看产后体虚的崔令鸢,才将自己带着七八个连成一片的带血牙印的胳膊交给郎中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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