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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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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伯母善讲故事,常用简练十动的语言给李纳叙述《东征》、《杨家将》的故事,十分同情杨家将和薛仁贵。她的心胸开朗,很少忧愁,只有在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时,才找个僻静的地方,用丰富、生动、诗一样的语言凄凄惨惨地向死去的丈夫哭诉她使人同情的孤苦悲惨的命运……

人,都是社会的人。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受到各种人和环境的影响,而那童年、少年时代所受的影响尤为重要,往往成为人生道路的指路标或为一生所从事的事业打下基础。李纳说,她的第二个文学启蒙者是一个卖菜的中年人。他们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他孩子多,大的背小的,一家人挤在一间肮脏的耳房里。他生活得快活、自尊,从不许别人冒犯,为了保卫自尊心,经常在小菜摊前和别人吵架,有时简直要打起来,所以连那些有钱人也往往怕他三分。但他有一颗美的灵魂,热爱生活和孩子。他常常捧着一只竹筒烟锅,蹲在石阶上,一面吸烟锅,一面向孩子有声有色地讲述《三国演义》的故事。他恨曹操,看不起刘备,喜欢张飞,佩服赵子龙。他的身边,总是围拢着一群背娃娃的小听众。他,像一位园丁,用甘露浇灌孩子们纯洁的心;他,像一块磁铁石,吸引着孩子们的纯真,不管母亲如何骂,甚至抡起棍子,也阻挡不住孩子们往他家里跑,李纳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的启蒙者当然不止以上两个,那爱唱歌的雇农的小楼,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在李纳回忆童年生活时,感慨地说,“他们对我的影响是我毕生感激的。后来,当我会看书时,如读《荡寇志》,我憎恨陈希真和陈丽卿,因为他们剿灭了梁山泊,杀了我喜欢的英雄。我无法发泄愤懑,于是就将这些人的面像一个个挖空了眼睛……”

再暗淡的生活,也会有亮光。对李纳来说,这亮光就是这些下层的劳动人民。她说:“我永远怀着感激之情怀念他们。他们不但给过我快乐,更重要的是让我看到生活中真正的美。这些人,就是颈项上拴着铁链,也过得高高兴兴,从不对生活绝望。这些人是善良的,纯朴的,对别人充满了同情心。后来,我有幸接触许多平凡岗位上的人,在众多人物中,除少数之外,都各自带着优美的素质走进我的世界。尤其是中国的女性,在旧社会,她们受着比男人更沉重的压迫,一旦觉醒,对于旧生活的抛弃,义无反顾;对新生活的执著,舍死忘生。她们最高的道德准则,就是人民利益。有时,她们表现得比男人更勇敢,思想比男人更单纯。我爱这些人。无论在战争年代,在和平建设时代,”就是在四人帮横行的寒冷日子里,她们的光辉都照亮了我,想到她们,心中充满了温暖、“(《李纳小说选·自序》)这就是为什么,李纳在自己的笔下反复歌颂她们。

中国的封建势力是一条给人民制造了无穷苦难的绳索,中国虽然经历了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和北伐,但那根绳索仍然束缚着当时的少男少女们,他们最感痛苦的还是婚姻不自主。李纳也不例外。在高小时,她已经朦胧地意识到有一副沉重的枷锁无情地绑缚着她。对方是什么人?她一点也不知道。不知有多少次,她与同命运的小女友在校园里的凤仙花下偷偷哭泣。李纳说:“像我们那样的家庭,要提倡退婚是家庭的奇耻大辱。死,比退婚还容易。”

小学毕业后,在昆明读书的叔叔回来了,他和李纳有着同样的痛苦。她向叔叔倾吐了自己的苦恼之后,叔叔要她争取出去读书,还指着墙上的一幅对联说:“读好了书,便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母亲同情女儿,赞成她出去念书。那时,她的家乡只有一所女子小学。由于军阀混战,土匪出没,滇军来,川军往,很不太平,她家不是逃到乡下,就是躲进昆明。自从她受了叔叔的启发和鼓励,外出读书“便成了她梦寐以求的愿望。祖父最初不同意,一个女孩子,远离家长的约束,在他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但经过母亲的苦苦哀求,由于他怜悯她从小没有父亲,考虑再三,终于答应将她托给一家亲戚。

聪明、勤奋的李纳考取了昆明唯一的一所女子中学。以后,她曾多次提到《亚利安娜》给她的启示。她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十个寒暑,可是至今想来,还清晰如同昨日。那时候,我是一个初中学生,寂寞总是笼罩着我。有一天,无意中看到一本厚杂志,读到《亚利安娜》。这篇小说,向我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被一个为真理献身的女性感动得热泪迸流。在我稚气的心灵中,它不啻是一束火把,它长久地在我心中燃烧,长久地成为鼓舞我的精神力量。”

李纳所在的这座中学,在大革命时期十分活跃,出了不少共产党员,还牺牲了几位女英雄。但在李纳入学时,空气已经颇为沉闷,学生们在几个老处女的监视下,如被幽囚的小鸟,连她们和男子一起走路也要开除。她们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图书馆里有几本不像样子的书,只有冰心的《寄小读者》还能稍稍满足一点学生求知之心。一个偶然的机会,李纳曾读到巴金使之耳目一新的《亚利安娜》,但这种书在那里是找不到的。

矛盾百出的大家庭分开了,她母亲领着三个女儿开始单独生活,日月艰难。不久,李纳考入同样腐败、守旧的女子师范。她不喜欢数理化,而独爱好语文。她的语文老师虽然年轻,却很守旧,专教学生读古书和写作旧体诗。这时候,她接触了屈原、陶渊明、李白和杜甫。李纳说:“至今,我尚能背一些古文,不能不说这是那位年轻的语文教师的功劳。”

中国,近百年来受尽了敌人的欺凌。抗日战争的爆发,人民奋起抗战,使苦难的祖国从黑夜望见了黎明的曙色。这时,李纳同千百万中国青年一样,从个人的哀伤中奋起。国家正在死亡线上抗争,用生命拯救她,是儿女的神圣责任。李纳说:“在这伟大的时候,如果谁还仅仅想着个人的幸福,那便是犯罪!”当时不少云南青年男女,得知抗战的爆发,都浸沉在悲喜交集之中。几天之内,许多有志之士离开家乡上了前线。女学生也不肯后人,组织了“妇女战地服务团”,也要奔赴前线。李纳兴奋地参加了这个团,到昆明西山进行军事训练。但是,她母亲反对,亲自跑到昆明,终日形影不离,拉着她不放,使她没有走成。

1938年,纷纷传说敌机要轰炸昆明。一天早上,蔚蓝的天空像平常一样透明,院子里飘着阵阵花香。体育教师领着她们跑步之后,忽然异常严肃地叫她们立正。他激动地面向学生,用颤抖的声音说:“同学们,敌机要轰炸,迫使我们不得不停止升旗。”他望望天空:“这是我们祖国神圣的领空,却不能让自己的国旗飘扬……”他哽咽着,泪水沿着他粗糙的脸颊滚了下来。国旗在沉默中升起。泪水从许多学生的眼里涌流出来,最终形成一阵哀哭……这时,李纳胸中的热血在奔流,在燃烧,她回忆说:“我仿佛经历了法国都德《最后一课》的情景,每每想起那难忘的一幕,我的心就激动起来,好像又置身于抗日的烽火之中……”

国难当头,在许多青年看来,读书已成为多余。饭馆和火车站,经常传来出征的歌声;酒杯相碰,泪流满面,心向祖国,同发誓言:“不收复失地,誓不回家!”

不久,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徒步来到云南。他们带来了进步文化,进步书店日益增多,宣传抗日的书籍在学生中广为流传,学生的精神状态更加高昂起来,使昆明成为全国救亡运动的中心。

正当云南的抗日救亡运动不断发展之时,李纳的姨夫从上海来到昆明,受聘于云南大学附中担任教导主任。他在路南县家乡人的心目中,是不折不扣的共产党。他团结进步教师,搜罗进步教师,楚图南就是颇受学生爱戴的一位。昆明被敌机轰炸后,附中疏散到路南县。李纳由于家庭困难,又羡慕该校的自由空气,便请求姨夫介绍到图书馆工作。这个图书馆有许多进步书籍,周围又有不少具有进步思想的教师。多年来,她渴望读书,在这个知识宝库里她得到了满足。在浏览了“广阔的世界”之后,她懂得了人应该怎样生活。尤其读了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使她对延安充满了激情,认为那种生活是人生真正的生活,中国的希望在延安,延安是黑暗中的灯塔,心中的诗。

那时,去延安,须有不怕杀头的胆量。李纳说:“我认为,为了真理,任何困难都无所畏惧。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门槛》中那位女主人公给了我勇气。我充满着同旧生活决裂的精神,决定闯出云南。但云南离延安实在太遥远了。当时交通困难,我又从没有出过远门,再加上我有婚约的束缚,万一被发现,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我抓缚回来。我姨父说服母亲,她心软了,决定让我走,并向我提供路费及一切需要的方便……”于是,在1940年春天的一个早晨,她离开了四季如春的昆明,奔向革命圣地延安。汽车在大路上跑,两旁的加利树向后面飞,她激动地站起来,但心里没有离情别绪,只有幸福!她微笑着,眼里充满了泪水,她觉得自己是一只飞出樊笼的自由鸟!

延安,像陕北高原健壮的母亲,张开双臂,拥抱一位热烈地爱着她的青年!

李纳到了延安,被分配到培养妇女干部的中国女子大学学习。那里的生活紧张而艰苦,一切强调集体。她们穿布军装,同睡一铺大炕,坐在露天底下上课,集体学习《新民主主义论》,讨论为什么到达社会主义必须分两步走……

李纳是抱着一种浪漫的幻想投奔革命的。但很快,她发现这个革命集体里一部分规定死死地限制了她的自由。同学们找她谈心,鼓励她进步,热情地帮助她克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慢慢地,慢慢地,习惯了,进步了……

延安,那是个革命家庭,组织上很注意大家特长的发挥。她和几个爱好文学的同学被送到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学习。她说:“那时是我求知欲最强的时期。我很喜欢这个环境。这儿学术空气很浓,读书成为共同的需要。鲁艺图书馆藏有许多世界文学名著,我贪婪地读了俄罗斯作家从普希金到高尔基的重要作品、差不多读完了屠格涅夫作品的全部翻译本,我觉得他的作品像露水一样晶莹。这些作品有的是手抄本,放在半山坡的资料室。每天早上,草草吃完小米稀饭便往资料室奔去,资料室还上着锁,门口已经排了长队,等管理人员一开门,大家一拥而上,以便抢到一本好书……”在光线暗淡的资料室里,大家如饥似渴地读着;泥做的凳子占满了,就站在墙角阅读。陕北的冬天,异常寒冷,实在伸不出手,就将砖头烧烫,塞在棉被里,盖着半截身子读书。李纳在艰苦的条件下学习着,但这样的日子不长,几个月后,延安整风开始,一切课程停下来,图书馆和资料室封了门,读古典文学名著成为被批判的行为。每天召开批判会,写检查、写自传,这样持续了几年,直到1943年底才告结束。鲁艺办学方向和办法被批判为“关门提高”。音乐系和戏剧系合并,变为秧歌队,文学系实际上已不存在,有的去三边,有的去陇东,都改了行。鲁艺变成了延安大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下属工业合作社和农业合作社,一部分学生参加工会和农会,专门纺线、种庄稼。李纳被分配到延安中学教语文。她是带着革命虔诚的感情去从事教育工作的。当时,年轻的李纳,思想单纯,脑子里没有多少私心杂念,只要对革命有利的事,她就去做;她觉得,为革命培养新一代是一项神圣的任务,甚至决定要把自己的一生都贡献给孩子。当时,她每周六小时语文课,除了备课,批改作文,就是管理学生的生活和思想。李纳回忆说:“这些孩子都很聪明、活泼,多是经历过不少苦难才辗转来到延安的有名的烈士的遗孤和干部子女,也有参加过长征的连级干部,我和他们结成难忘的伙伴,我教他们,但也从他们那里受到教育。后来,他们大多都曾在苏联学习技术,成为中国后来许多单位或企业里的技术骨干,有的当了大领导。如果说,我也有点安慰的话,每每想起他们,便是我的最大安慰……”在延安中学,她一直工作到抗日战争结束,度过了一生中甚为难忘的日日夜夜。

1945年8月15日那天深夜,大家才得到日本投降的消息。不用召唤,人群从各个山沟和窑洞里涌来,毫不吝惜地撕下棉袄,扯出棉花,蘸了油,点上火把,汇成光明的河流一起涌到新市场、桥儿沟的街上。卖果子的叫着:“吃果子,吃果子,不要钱啦!”狂欢的人群中有的吼着:“回老家啦!回老家啦!”火把照亮了延安的山山水水,直到东方破晓,游行才算结束。她有一位同学高度近视,一刻也不能离开眼镜,但回到窑洞才发现,狂热的游行中,不知什么时候失掉了镜片而竟没有察觉。

抗日战争的胜利给延安带来了新的变化。“到新区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开辟工作!”就是当时的战斗口号。大批大批的干部涌到前方,李纳也怀着迎接新生活的豪情,在“八·一五”的后几天便动身去东北。

李纳不是东北人,但她和东北人一样,那首著名的流亡歌曲《松花江上》一直响在她心里。

东北的十月是美丽的,虽然那里处处有侵略者铁蹄蹂躏的伤痕。

经过革命生活锻炼的李纳,胸怀广阔了,感情浓烈了。东北山水的粗犷美和云南那种四季如春的细腻美,在她心里织成一幅辽阔、壮丽的画卷,这就是伟大的祖国!

到了东北,她分配到《东北日报》当副刊编辑,一同工作的还有作家陆地,领导是严文井。那时,她在严文井和陆地的鼓励下,开始到铁路工人和市民中采访,也采访关于东北抗日联军的战斗生活。杨靖宇将军的事迹和他的壮烈牺牲使她无比感动,于是写了几篇关于抗联的散文,发表在《东北日报》副刊上,这是她创作生活的最初尝试。1946年,国民党军队在美国的支持下,开始向各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当时,他们住在佳木斯,力量弱,加上土匪的搔扰、破坏,解放区很不巩固。中共中央发出“巩固东北根据地”的指示后,东北局由各机关抽调一万二千名干部,下乡搞土改。李纳被分配在哈尔滨近郊,了解了农民的苦难,把她所目睹的农民斗争恶霸地主、分配胜利果实,送子参军等令人激动的场面,用散文、报告丈学等形式写出来,发表在《东北日报》和《东北画报》上。

1948年,东北召开了文艺工作会议,提出应该有反映工人生活的作品产生。当时东北局宣传部长凯丰更具体地提出:好作品应该用两把尺子来量,一是群众喜欢,二是干部喜欢。这些话,对李纳产生了影响,她认为,这就是普及与提高的统一,就是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和《小二黑结婚》那样的作品。于是,她以记者的身分到东北最边远的鸡西煤矿采访,随身带了赵树理的作品,还有菡子的《纠纷》,力图从这些作家的作品中汲取营养,写出群众喜欢的作品。

在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的鸡西煤矿,设备落后,天天有大小事故发生,他们只要煤,不要人,不管中国工人的死活。李纳当时在一所专门为提高矿工阶级觉悟而办的矿工学校里住了两个月,遇到过两次诉苦课。她回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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