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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1页)

朝鲜政府想把防谷令问题的谈判移到东京,不仅是为了回避大石公使,也是因为东学党在各地兴起,治安急遽恶化。

防谷令问题使朝鲜国内充满了“日本可畏”的空气。

在朝鲜,商人的地位极低,而日本政府居然为商人的利益争辩,挥舞拳头,真意何在呢?

一般朝鲜人对日本抱着恐惧感,而宫廷的恐惧感或许更甚。庶民没有太多可失去的东西,宫廷的人却有很多害怕会失去的东西。

朝鲜国王及闵妃族人似乎看见,日本这样一个恐怖对象的背后有金玉均活动着。他杀死了许多闵氏族人,逃到日本去了,这是闵妃一族念念不忘的。

他们的“日本恐惧症”,有时候也变成“金玉均恐惧症”。

“逮捕金玉均,将他引渡给朝鲜。”朝鲜政府通过全权公使和穆麟德向日本方面提出要求。日本政府不愿把自己利用过的人物送进死地,同时也不能给以极为明显的保护,那会伤害朝鲜宫廷的感情,结果,金玉均被弃之不理了。

金玉均的遭遇很坎坷,他改名叫岩田周作,实际上是在日本政府的拘押之下。解除这种拘押是在1891年(明治二十四年)以后。

日本拒绝引渡,朝鲜政府便偷偷派出刺客,要刺杀金玉均。

从朝鲜派来的刺客是池运永和张殷奎等人。然而,金玉均身边有刚勇无双的郑兰教和柳赫鲁等人护卫。柳赫鲁觉得靠近金玉均的池运永可疑,在他的住处搜出朝鲜国王的暗杀诏书、武器、毒药等,成功地防范了一次暗杀。

虽然暗杀失败了,但朝鲜宫廷绝没有放弃消灭金玉均的企图,当金玉均被解除了拘押时,朝鲜宫廷再次派出刺客。这是比池运永等人强得多的刺客。

刺客的名字叫李逸植,本名叫李世植。

池运永是内署主事,由于他的过失,使暗杀诏书被盗,他被抓进日本监狱,后来遣送回国。他不是个出色的刺客。

与之相比,李逸植确实是高明的刺客。他带着权东寿、权在寿兄弟两人,潜入东京,接近金玉均。

因为有池运永、张殷奎的前车之鉴,金玉均警惕性很高。不管用什么理由,凡是接近他的人,开始时都要受到怀疑,李逸植戴着忧国之士的假面具来靠拢,金玉均并不完全信任他。

然而,金玉均是个交际甚广的人,对于前来接近他的人,决不拒绝。“也许是刺客,也许是同志,也许是将来能变成同志的人,不必回避他们。”金玉均对为他担心的人们说。

一起亡命日本的朴泳孝,与金玉均不但在政治上意见分歧,个人感情上也不融洽。金玉均死后,朴泳孝回忆道:

金玉均的长处是善于交游,巧于文字,谈话有术,诗文书画无一不能,短处是忘恩负义,缺少谋略。

——摘自李光洙《与朴泳孝相遇的故事》

朴泳孝意识到对死者的礼貌,在赞誉之中还夹杂了一句“忘恩负义”的批评。究竟是指对朴泳孝忘恩负义,还是指亡命中的女性关系呢?对于朝鲜人来说,“忘恩负义”是最严厉的批判了,至于“缺少谋略”一语,则是一半儿批判,一半儿赞扬。

对立面的朴泳孝承认金玉均的长处是“交游”,可见他是一个多么善于交际的人,然而在交游这个长处的背后,却潜藏着“无谋略”的短处。明明知道那是个需要戒备的人,可他却缺少警惕的谋略。

金玉均虽善于交游,但极其肤浅。亡命九年,他受过很多人的援助,如玄洋社派系的人、犬养毅、尾崎行雄、福泽谕吉等,还有朝吹英二那样的实业家,对他也伸出过经济援助之手。

在野人士,痛恨日本政府对金玉均太冷淡,认为从日本国家利益来说,金玉均仍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日本的在野民权论者对外是些极端排他的国益论者,大石正巳就是个最好的例证。但有些人认为可以把金玉均当作日本的一个棋子,或许可用。还有一些人一直跟他打交道,不能立即撒手不管。例如,福泽谕吉等人在思想上已经进入脱亚论时期,认为与列强为伍,侵略朝鲜是正确的。要把朝鲜置于日本的势力之下,老实说,像金玉均这类人,倒很碍事。金玉均之所以靠近日本,是为了朝鲜的独立自主,脱离清廷的束缚。一旦日本取代清政府统治朝鲜,可以想见,抵抗最激烈的将是主张独立自主的金玉均。

武装政变失败后,金玉均逃到仁川,登上日本“千岁号”,竹添公使想答应朝鲜政府代表穆麟德的要求,命他下船。倘若下船,就一定会遭到惨杀,金玉均一行已准备自尽。幸亏“千岁号”船长侠义,拯救了他们。船长是民间人士,公使是政府官员,到了这时,金玉均再也不会信任日本政府了。他的政治嗅觉是发达的,一定能察知日本民间的国益膨胀主义者是想利用他才来接近的,他之所以不斥退他们,是因为经济穷困和人力太少。

作为亡命的大政客,金玉均常被比作孙文,有时甚至被称为“朝鲜的孙文”。但是,两者相比,金玉均的条件可远远不如孙文。

孙文在海外有很多侨胞。在美国,在东南亚,在日本,有很多经济富裕的华侨,支持他完成大业。尽管如此,孙文在革命资金的筹集上,仍花费很大气力。要使革命成为现实,就必须有巨额的资金。华侨之外,还有许多青年留学生,是些有知识、有热情的革命战士。相比之下,当时侨居海外的朝鲜人却寥寥无几,原因是朝鲜开放才十几年,何况所谓开放,也只是外国人进入朝鲜,至于朝鲜人出国则为数甚少。所以,金玉均在海外不可能像孙文那样得到本国人经济上、精神上的援助。

孙文费力筹集的是用以实现革命的资金,而金玉均是在为个人的衣食费用犯愁。朋友们常为他举办书画展览会,尽管书、画都相当高明,但毕竟不是一流的。不过,由于他的声誉和情义,衣食所需费用总算能筹措出来。

比贫困更令金玉均苦恼的是同志太少,只要是本国人,他就偷偷地把他当作同志。即使明知是敌人,也要争取他成为同志。

金玉均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他对自己的辩才绝对自信。谙于中国古典的金玉均,相信自己的三寸之舌比毛遂更强,岂止胜过百万之师。

金玉均创建了“三和主义”,他确信可以说服任何人。“三和主义”的目的是依靠日、朝、中三国合作,防止西欧侵略东方。内容大半是理想主义的,对于现实政治家似乎没有多少说服力,顶多能得到原则上的赞同。

“这个主义是我创建的,尽善尽美,毫无缺欠,足以应付任何论战。当然,若用日语辩论,尤为欢迎。”金玉均自豪地说。

金玉均的日语,据说比日本人还强。

他充满自信。然而,在外人看来,他的想法十分幼稚可笑。他的幼稚在于他连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立场都缺乏足够的认识。

他完全明白,掌握着朝鲜政权的闵氏一族,把他当作杀害族人的仇敌,时刻想杀掉他;他也知道,他为了独立自主,企图同日本结盟,清廷当局是如何怒目而视;他更察觉到日本政府的冷淡态度,分明把自己当作日本实务派的一个障碍物。然而,对于这些,他的认识并不深刻。

“那种事我早就知道!”这似乎是金玉均的口头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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