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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与生的吻别(第1页)

上飞机前还有一小时的机动时间,我坚持要去看看莫斯科的公墓,看看那个特殊的文化角落。

去得匆匆,竟连大门口是什么样子也未及细看,只记得是一条很宽的街,高大的门,门对面好大一片树林,绿涛翻滚着,无闹市的喧嚣,有郊野的清风,气氛是一种淡淡的寂静。一进门,甬道两旁分列着一排排的常青松柏,松柏下是死者整整齐齐的眠床。这里没有中国公墓常见的土堆,也无供骨灰的灵堂,只有绿树护着青石,青石衬着鲜花,猛一看像一个清净的公园或谁家的庭院。

我向一个靠近路边的墓葬走去。墓盖是一面极光洁的花岗石板,石板中央伸出两只大手,也是花岗石雕成,粗壮的腕部,有力的骨节,立时叫人起一种坚实的联想。这两只手轻轻地合拢着,捧着一块三角形的大红宝石,我一时不解了。这组颇具匠心的雕塑,就算是墓碑吗?那么这下面安息着一个怎样特殊的人呢?我在墓前肃立良久,细细揣度着,那双手从石中冲出时的强劲与合拢时的轻柔,那花岗石的纯黑与宝石的鲜红,幻化成一种多层复合的美,将人引向一个深邃的意境。向导过来告诉我,这里安眠着的是一位著名的心脏外科专家,他一生用自己灵巧而有力的手拯救过无数人的生命。噢,我一下明白了,一个人死后用这种含蓄的手法来表达他的生平与事业,表达生者对死者的纪念。最哀切的事情却用最艺术的手法来表达,这是一种多么平静、超脱而又理智的举动啊!我们说长歌当哭,他们却更祭以艺术。

我慢慢地往里去,一股强劲的艺术魅力如磁石般地吸引着我。这哪是什么墓地,简直是画廊。所不同的是这里每一件艺术品下还有一个曾是活泼泼的人,那是这件艺术的根,是它的主题。墓碑全部是清一色的黑花岗石,打磨得极光亮,熠熠照人如一面银镜。有的只简单地在这石面上刻出死者的头像,轻轻的又淡淡的如一幅随意素描。说是清淡,那不过是艺术的质感,这石与锤造就的作品自然是风雨不去,历久如新的。有的凿成浮雕,死者的形象微微突起在石板、石块或石柱上,若隐若现,好像在天国那边透过云雾回望人间。更多的则是半身胸像和各种含义深刻的组合雕塑。但这偌大的墓地无两块相同式样的墓碑。生者不肯抹杀死者的个性,也决计要表现出自己的匠心。一位叫依留申的飞机设计师,他的墓碑是一个圆柱形与凹面的组合,圆柱上雕有他的胸像,胸前有三枚醒目的大勋章。

那块凹面石块立衬在石柱后面,表示无垠的天穹,天穹上还有些飞机的航行轨迹。看着这一组近在咫尺、盈缩如许的石雕,我顿然如驰骋蓝天,并感到一种凌云的壮志。有一位海军将领,他的墓盖上只有一只大铁锚,黑锚金链,屹然挺立,风打浪涌,不动丝纹。有一组更特殊的墓碑,石柱上横着一个大箭头,上面浮雕着六个人的头像,这只箭头正穿云过雾急急飞行,原来这六个人是一个派到国外的救援小组,不幸同机遇难。

松柏中有一组男女雕像吸引了我。不用说这是一个合葬墓了,令人吃惊的是,两人全是裸体。男子略向前俯身,依在一石上,右臂弯回,手中握着一柄铁锤;女子偎在他的身后,手执一条轻纱,款款地飘在身后。两人都目视前方,但我切实地感到他们的心是那样的相连相通,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最纯真大方的爱是用不得一点遮掩的。原来这对夫妻,男的是雕刻家,女的是一位芭蕾舞演员,都是搞艺术的。我想这组作为墓碑的石雕一定是他们生前设计好,嘱后人这样创作的。试想以我们的传统观念谁愿在自己的墓前留一个裸体像呢?又有谁敢将自己的亲友雕成一个裸体立于墓上呢?但艺术家自有艺术家的思考。世间虽有山水的磅礴,花草的艳丽,但哪一种美能比得上人体蕴藏的灵感呢?而这种人类的共性之美,并不是随便哪一个形象都可以表达的,只有那些个别的极富外美条件的人体才可充分表现这种内蕴的美感。这两位艺术家,一个人是终生为人们塑造这种能表达内蕴之美的外形,另一个则所幸天地钟秀其身,就矢志以自己美的外形去表现人类美的灵魂。总之,他们一生都沉浸在对人体美的追求、创造中。正当他们的事业处于顶峰之时,突然上帝要召他们而去,这是多大的遗憾啊。我好像听见他们弥留之际请求上帝答应他们再给世上留下点东西,上帝说只许一件,这就是墓碑。于是他们就将自己的一生浓缩在这块石头上。他们要将自己美丽的躯体展示在这里,用这力、这柔、这情,留给后人永恒的美。什么才能久而不朽呢?石头。什么才能跨越生命的“代沟”,无言地表达感情与思想呢?艺术。于是这石头的艺术便成了死者与生者在墓前吻别的信物。

当匆匆的一小时参观行将结束的时候,我没忘记这普通公墓里还有一位不普通的人物——赫鲁晓夫。他的墓在公墓前后大院之间的甬道旁,占地不大。我没想到这样一个曾为超级大国一号领袖的人物,死后却屈身路旁。当他和光明一别之时,就来这里与民同乐了。他的墓碑从艺术角度说也真有个性。那是由三个黑白方格相扣而成的石雕,在最上一格中放着赫鲁晓夫的人头雕像。赫在位时的一件惊世之举就是将斯大林遗体迁出列宁墓,而他现在却被置于公墓堆中。历史人物的功过且由历史学家去评说,但艺术家自有自己的见解。据说,这个墓碑的设计者曾受过赫鲁晓夫的批评,但他并不是从个人好恶出发,客观地认为赫这个人是功过参半,所以就用黑白两色夹一人头,他的家属也接受了这个方案。我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端详着这件艺术家送给政治家的礼物。

在回去的车上,我自然联想到国内的墓葬风气。一次在南方旅行,老远就见到青山上一片片的白,像长了秃疮一样。那是新修的水泥墓。像这样铲去青松翠柏,铺上冰冷的水泥,且不说破坏水土,于死者又有何益呢?建筑向来标志着当时当地的社会文化。我想起一位建筑师朋友说的话,世界上的建筑可以分为三类:给人住的,给神住的,给鬼住的。那么,通过神鬼之居的庙堂、陵墓同样可以窥见社会文明的一斑。封建帝王可以独占金字塔或十三陵那样大的地下宫殿,而刚才参观的这个苏联公墓,无论贵贱,每人交一笔租金,占地一方,限期十四年。这几年我们国内不少人富了,人住的房子非常现代化,却又按最陈旧的规矩去盖庙修墓安抚鬼神。看来有了钱,没有文化,没有新观念还是难超越自我。能懂得向死者献上一件富有审美价值的雕塑,生者与死者之间能以艺术方式倾心交流思想,交流感情,这个民族的文化素养就不会很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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