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他的脸白得像一个白发白胡的老头子,手脚都伸得笔直,只在咧齿着浓浊而模糊不清的话语:“我——要一一死——了——老大——我——”忽然他的眼睛也渗出了血,其他的话更加荒谬了:“月亮——去了——吃了——吃掉——完了——路——啊——月,月!月!!月!!”全深林里都在回响着这恐怖的撕裂的声音,鹰鹫一般地撕碎着我的神经。而这声音在狂暴中,却如入山时那几次异声一般,由最细微至最巨大,而又突然停了!
停了——大天涯般的寂静都罩落在这林中,我睁开眼睛,我的惊恐是无可歇止的:我的手正插着廖建的咽喉。他的身躯又跟常人并无两样。我的手正抓着廖建的咽喉。他仍在我的身前。我的手紧抓着廖建的咽喉。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般。我的手捏着廖建的咽喉。他的五官都镑出了血。我的手紧挟着廖建的咽喉。他的口张大得似在想求救。我的手力握着廖建的咽喉。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我的手正拧着廖建的咽喉,我撤了手,吃惊地望着,他已软倒下来,倒在地上,苍白的躯体,再也没有动过。这是我不能相信的事实,是什么力量使蓝老三行前病倒?是什么事物用箭射死了殷老七?是什么力量把张老五推落河中?是什么力量使黄老二深崖失足?是什么力量使群蛇咬噬周老四?是什么力量?呵是什么魔力,使我用我的手,疯了一般地捏死廖老六?蓝元那苍白的脸张恕那苍白的手殷平那苍白的脸黄辛那苍白的手周清那苍白的脸廖建那苍白的手和张大的口张大的口张大的口张大的口张大的口张大的口张大的口张大的口以及伸长的手手手手手手手……逃不出去了!那是天谴!我们谁都没有权力去发现一些人以外的秘密。是传不回去的了!——不,不不不,我要告诉我要告诉,连一点讯息也不留,我们死得不值,后来的也一样去送死罢了——我狂奔着,天和地都在眼前化成黑暗压来,猛地我看见那座巨石,那介于我们来时路左右之分的幢然巨石,这是干辛万苦挣扎来到的地方,干辛万苦挣扎来到,以为来到这里就安全了,但是现在我完了。我的脚再也不能够移步,我的口只有喘息而叫不出声音来:我知道太多秘密了,我活不了的了。我仍是站在左边的路上,望见右边的路,高高的茅草,冷冷的月,走下去不知道又是怎么样的一片荒凉了。它也可以到那地方去么?抑或是条安然的路?我不知道而且也来不及知道,我只想起该留下一点痕迹一些讯号,让后来的人勿要走这条左边的路!那是以后来这里的人唯一的生机,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我想起行囊中的小斧,我拔起它,而五指已开始僵硬得不听指使了。我看见右边的路上,茅草无风自动,远远的冷月,在忽然间神秘、奇异,并且如蛊惑般地膨胀起来,又黄又青又大的冷月,一下子巨大得向前迎脸始来,我想叫,但我叫不出,我的后头,未来的事物都无及知晓,我只是用我全身最后的力量,一斧劈在那黑色的巨石上;火花四溅,石屑簌簌落下,巨石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凿痕……
(选自台湾希代书版有限公司《新世代小说大系》)
大刺杀
小引
写“焦点推理小说”,是将时局新闻中较令人注目与关心的事件作为小说的题材,加上大量的联想与幻想。提供新的观点与角度,发挥而成趣味性小说。所以,故事里并没有太多的真实性,甚至可以说以虚构为主,但事件本身所带给人们的意义,仍是真实而深刻的。
大引
历史上所有的事件,都在在用各种不同的形式重复着。太阳底下的新鲜事,都在万变不离其宗的人性上变化出来的,所以只有从历史事件的潮流里把握人性,历史才不是过去的记录而已。人性里有很多本性古今以来都未曾“文明化”的,譬如:好权、贪婪、乐淫、嗜杀……
除了像希特勒对犹太人这等大屠杀事件乃始自于一个或一小撮过于自卑复自负人的心理变态是“常有的事”外,两上交兵杀个你死我活老早在进行防止人口爆炸的“战争”,死尸遍野,可怜焦土,也屡见不鲜;难怪有人说人类史就是一部斗争史。“战争”只是人类用各种欲望与借口,从民族、宗教到宝马、美人,无一不可启战,用今日香港人的口吻来说:咐都可以“打餐懵”的。相较起来,个人与个人的械斗,在整个历史中,“死亡率”太低,不足道也,但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却是例外。
话说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项羽,自楚歌声、虞姬死后的最后一回冲杀中,据史书所载,两趟所杀,俱杀毙汉兵数百十人,如果属实并非武侠小说的夸张,那加上九次冲杀山头,打得汉兵四处溃散,这霸王手上怕没染了近千人的血?说此人平生转战无数,当时虽无现代武器,但其杀人毫不逊后人。直至他自己甘愿死才死,在战场中像他这种人物,实少之又少,可惜大好头颅(价值当时千金万邑——金价和地产,这颗头比中六合彩好得太多),送给了出卖他的朋友,实在是送错了人。
英雄对决,死的是一两个人的事,似西方刚发明手枪不久后,不知哪个聪明人又发明了背对背走十步开枪看谁中弹身亡的“决斗”,他们的最需要的条件是信任而不是勇气,胜负的凭借是运气而不是枪法。以藉藉无名之辈,或身怀绝技异人,获起发难搏杀叱咤万夫的人物,这些“异人”也往往因事件而著名,通常都叫“刺客”。刺客古已有之,已成传统,终身吞炭不惜身的“死士”作风,创了日本的武士道,不仅讲究杀人,连自杀的方式“切腹”也有讲究,多一寸、少一寸、死得太快太慢都不行,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实在不只是武侠小说里才有的事。刺客有的为了崇高理想而进行“暗杀”以达目的,如2200年前的燕太子丹说服了怀州河内的庶人荆柯,进行一场“暴政必亡”的“政治谋杀”,带了樊大将军的头颅作为献札,致使在九天之禀的咸阳殿上、图穷匕现的刺客“追斩”威震六合的秦王。可怜赢政命不该绝,做皇帝的端委(礼服)长得适当,做刺客的匕首短而无当,结果只割断了袖子,匕首掷入了龙柱,并没有刺入龙身,反教赢政的长剑当众表演以天子之尊“搏杀”刺客之威风,事后难免大吹大擂一番,文武大臣更稽首不起,所谓“俯首称臣”。武侠小说里的“一寸短、一寸险”在该次暗杀中道尽。荆轲未完的事业,有张良来承继,结果搏浪沙天外飞来大铁椎。比徐夫人替荆轲造的匕首更失准头,只击碎了“御轼”。这是几千年前中国刺客可能因武器未够精良而致谋刺独裁的国家元首不遂,而今21世纪将近,以自由民主为立国精神的西方国家领袖——美国总统——也一样遭受暗杀,不过,这暗杀每况愈下,更缺乏了正当和正义的理想和理由。
华盛顿时间下午1时30分离刺杀现场半里路上
1981年3月30日,一个金发青年欣克利从国心酒店走向希尔顿酒店途中。他怀里有一柄手枪,他的心情既紧张又刺激,但又有极大的惊恐与不安。他不喜欢这种心情,他一直反复的告诉自己欣克利,你下一刻起,就是一个举世闻名,人所皆知的英雄了,欣克利,你是20世纪末最伟大的悲剧英雄之一,你完全不是为了私仇,而是为了使这衰败沉寂、不公平不美丽的世界里,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谋杀总统!
想到这件事的名号,今日人造卫星争相传播电视的新闻,明日变成皆知巷闻的标题:
神秘男子枪击总统
列根遇刺中弹身亡
他想:最好,“神秘男子”间还加“金发”,他一直对他一头金发很荣耀,金发显示出高贵,纯粹的民族血统,是太阳的眷顾、神的荣耀,不像列根总统那一头不银不灰的稀发,怎有资格当国家领袖!
他自小就觉得,有一种激荡不安,因为他生下来就是上帝赋予他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而这番大事业,除了他自己以外,别人干不出来的。可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他家庭那么安稳,那么富裕,越南战争又结束得那么快,苏美核子战又始终没打起来,谁都不敢先去按那公事袋里的核战纽扣。也许……也许在他枪击成功之后,波兰局势无法控制,掀起世界大战,这无趣的地球才又活泼热闹起来,他倒还居功不少哩。……若苏俄入侵美国,他仍在监禁之中,那定必获得释放,而且还是万民敬仰的英雄……
想到这里,他不禁得意地微笑起来。
枪杀,好一场枪杀!
手枪真是精彩的东西!
他要用这柄点二二卡轮证明给别人看,他约翰·欣克利,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勇气和成就都是超人的,不是昔日那些嘲笑他无所事事,一无所成连苦都念不下去的同学所能达到的,他那时没有表现,是因为他不要表现而已,现在他表现了,哪个不感到震讶,哪个不觉到惊骇。
“瞧,我们的总统遇刺身亡!上帝啊!”
“凶手竟是欣克利!”(好一个“竟是”!)
“看不出欣克利……”
看不出吧?我欣克利的才华和目的,在一夕间成名,而不像你们忙忙碌碌如蚂蚁般无聊又无谓地努力,那在世界上而言,只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看!我只要一个人,一支枪,就举世闻名,这就是勇气,这就是胆魄,你们所不了解的。以前你们言语中有意无意的表露,说我是仗着家族的钱势才能活得那么好,今天我就会让你们看到,我没有靠任何人,就成了世界著名的人。
我只靠我自己!
他迎着希尔敦酒店的路上走去,有很多车辆、行人、行人的脸也是木然的,匆匆的低头赶路,或与同伴高声谈笑着走,车子一部接一部,像火车厢一节紧接一节。这世界沉寂,枯燥,没有新鲜的事。为什么不来一场战争,改变这一切?永远只是几次小型暴动,流点血,焚烧几部车子就了事,要是他领导的“暴动”,就是“革命”,才不会这样子!革命是要流血的,要牺牲的,要出人命的,如果列根像林肯像华盛顿,来场英美战争,南北战争的话,他才不杀总统!那个杀林肯的人太傻了。一个使平静安详变成大时代的总统,我都找不到,杀了太愚蠢!要是他,他才不杀,他会支持他!他深信如果他生长在那个时代,他会是英雄。现在他也是英雄,因为他的枪声会结束了这个时代的静默。他想到枪,不禁又摸摸袋里的手枪:幸好:还在。
欣克利,你是个冷静的杀手,你不去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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