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声惟不是没见过人干这个,家里的花匠,农庄里的佃户,他从前扫过几眼,也不大在意。可今天瞧见程既做,总觉得额外透出几分生机勃勃的鲜活气来,越看越是喜欢。
“过些日子天热起来,叫做活儿的花匠来给这院子里搭一挂葡萄架子,到时便将你书房里的桌案移到架子下,风起时候定然凉丝丝的,比你在屋中待得爽利。”
“最好再移些藤萝薜荔来,草木香气清和,对肺腑也好,比吃药好出许多呢。”
“头一回见着当大夫的不许人吃药,小程大夫这话传出去,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一旁竹制的矮几搁了一碟玫瑰掐丝软糕,糯白里透出一点红,谢声惟拈了一块,对着程既晃了晃,故意馋他。
程既赤着脚,踢踢踏踏地跑过来。手脏着懒得去洗,直接凑过头去,就着谢声惟的手咬了一口,嚼得两腮鼓起来。
谢声惟瞧着他这模样可爱,连带着手里的糕点都觉得香甜许多,剩下的半块自己吃了,又拈了一块喂他,乐此不疲。
小半盘点心进了肚,又连带了喝了半盏茶,程既满足地眯了眯眼,心里还记挂着谢声惟先前的话,朝他道,“不同的。药能治病,养身却难。尤其是富贵人家,补药流水价地吃,身子倒是越补越虚。”
“人是天生天养的,自然山水才最养人,吃什么药都及不上的。”
程既离得近,点心的甜香气息里混了一点他身上的草木清气,谢声惟伸手环着将人搂过来,埋头在他腰腹间,鼻端馨香更浓郁了几分,肺腑间好似真的通泰许多。
程既冷不防被他拽过去,手上还带着泥,支着不敢往他肩上落,口中嗔他道,“都是灰,谢小少爷今日怎么不可惜自己这件新衫子了?”
谢声惟闷闷地笑,抬起头来,眼睛弯着,“这是遵医嘱,正在养身呢。小程大夫多配合些。”
两人正闹着,星儿匆匆过来,低声道,“少爷,少夫人,老夫人屋里的周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吩咐了事情,要找少爷。”
自谢行履来过后,谢声惟特意嘱咐过星儿,拨出两个机灵些的丫鬟常日在院门守着,免得再如上次一般,被旁的人贸贸然地闯进院子里来。
谢家人口繁杂,从主子到仆从,心思似海,谁都不知道对方暗地里筹划什么。他本不欲掺搅进后宅诸事,可如今存了私心,有了想护着的人,便不得不多费一番心思出来。
程既是为了他才甘愿踏进这深宅大院里,再不济,也要将木樨院守好,替这人圈出一方宁静自在的天地来。
程既站去一旁,替他将方才弄乱的衣襟理好,低声同他咬耳朵道,“别是你大哥去老夫人面前告了一状,如今来了人兴师问罪的罢?”
谢声惟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示意他莫慌,“倒也不一定。你先去内室躲一躲,我来应付,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眼瞧着程既拎了鞋履,蹑手蹑脚进了屋内,谢声惟才轻咳两声,将目光收回来,吩咐星儿领周嬷嬷进来。
周嬷嬷也算是老夫人身边积年的老人了,连谢铎都是她伺候着长大的,颇有些身份,府中人人也多敬重她几分。
她见了谢声惟,先矮下身去,作势便要行礼。
谢声惟口中忙道,“嬷嬷不必客气,折煞我了。”候在一旁的星儿忙将人扶着,到底没叫这个礼行下去。
“几日不见,哥儿倒像是又清瘦了些,可见是周围这些蹄子们不上心,伺候的哥儿不舒坦。”
谢声惟微微一笑道,“劳嬷嬷记挂着。这几日天热起来,原是吩咐了星儿去领些冰来,又说今年的冰不大够的,只好先将就些,夜里也睡不大踏实,用饭便不大好。”
“想来过些日子,待冰数足了,便要好一些。”
府中主办采买的管事是周嬷嬷的干儿子,谢声惟这话便是往她脸上刺了。
周嬷嬷原是被晾在外头心气不大顺,想借机发作一番,立一立威,反被谢声惟藉着拿捏住了,一时间面上有些讪讪,口中只道,“是那起子下人们的不是,累得哥儿睡不安稳。嬷嬷回去便好好教训教训,拿了人来给哥儿赔罪。”
“嬷嬷言重了,”谢声惟本意不过是借力打力,瞧着她气势弱了,顺势也就带了过去,“府中事忙,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
“不知嬷嬷今日来,可有什么事要吩咐声惟?”
周嬷嬷忙道,“吩咐怎么当得起。原是老夫人使了我来,同哥儿讲一声,那边张府里的老太爷前几日病了,礼已经叫前院备下,想叫哥儿趁着今日前去瞧瞧。”
“老爷先前在时,同张老太爷是有些交情的,此后也一直没断了往来。便是哥儿当年出生,老太爷还来喝了杯百岁酒。”
“老夫人的意思是,哥儿先前一直病着,也不大好见人的,张老太爷也关照过几回,还送来过些难得见的雪参,说是给哥儿补身子使。如今哥儿既好转了些,好歹去略坐一坐,也回了这份情谊才是。”
谢声惟略一沉吟,笑着应道,“祖母向来做事妥帖,考虑周全,劳烦嬷嬷替我回一句,就说声惟晓得了,待略略收拾一下,等会儿便去张家拜访。”
“哎,”周嬷嬷满脸堆笑地答应着,“话既带到了,老夫人那厢还有不少事儿呢,老奴也就不多叨扰哥儿了。”
谢声惟略点了点头,笑容和煦道,“嬷嬷好走,小心台阶。星儿替我送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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