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回到伊势甚,一开始喝酒,他们又会自吹自擂,说什么几年前的几月,钓到过几条鱼。
翌年,我搬到小田原,寄宿在三好达治家。从箱根流过来的早川入海处,附近的松林有几栋肺病患者住的小房子,我住在其中一间,到三好家吃饭。前几天,我隔着火车窗眺望,三好的家和我住的家,都被洪水冲走了,已经一无所有。
三好达治想要在六月一日,香鱼开钓的日子大钓一场,正热心地整备钓竿。从桥上眺望河流,可以看见几百条鱼在水中游动,不过都跟梭鱼一样小。箱根山紧邻海边,没几条可以养育鱼只的河流,所以才会特别小吧。我不明白诗人的心境,他是不是认真地想钓梭鱼大小的香鱼呢?不过,诗人非常热衷,还给小林秀雄与岛木健作发了邀请函,请他们六月一日来享用香鱼。
一般来说,钓香鱼都要付一笔类似渔场权利金的费用。不过,只有早川不用钱。这也是应该的吧。这里的根本是梭鱼吧?不过,三好达治自己一个人钓还不够,也给我一套钓具,叫我一定要去钓。
“你用拖钓法就行了。因为你不懂嘛。像我这种程度,就要用假饵垂钓法。”
讲到钓鱼,他可是洋洋得意。三好达治说要用假饵垂钓,再三强调假饵垂钓是高手的绝招,结果根本没钓到。“香鱼太小条了,这种钓法不管用。”这次怪罪到鱼的头上。
然而,在早川假饵垂钓时,景色十分壮丽。正后方就是太平洋。早川在入海口处切出一个滞流的水洼,兜了一圈才流入大海。这个滞流处成了早川唯一一处可以用假饵垂钓法的地方,把渔线垂到这里,太平洋溅起的水花都会打在背上。在沙滩背着大海钓香鱼,光是这景致就够壮丽的了。可惜钓到的香鱼跟梭鱼一般大。
受到诗人的疯狂影响,我也想来钓钓看。我之所以会有这个念头,是因为香鱼用的是毛钩,不需要一一上饵,最适合我这个懒人了。再加上用手抓香鱼也不会臭,我觉得很安心。
凌晨四点,我已经站在河边。从我家到河边的时间,大约只要三十秒,然后爬上堤防,再往下走就行了。
我花了大约三十分钟,钓到三十条梭鱼[126]。用了五个毛钩,有时候可以一次钓到三条。钓到的时候,从钓线传来的手感,即使只是梭鱼,感觉也不赖。我很喜欢这种手感,于是连钓了三天,后来越钓越少,我就放弃了。明明看到那么多香鱼在水里游动,不晓得是不是它们学聪明了,不怎么上钩了。再加上只要天色稍微亮一点,拖钓法不管用了。据说黎明的光线与毛钩的色彩、形状有微妙的关系,我用了五个毛钩,每次钓到的都是同一个钓钩。原来如此,怪不得钓客会产生微妙的心境,爱说些难以理解的话的心境。总之,因为不用上饵这件事,现在我仍然觉得钓香鱼还不错。
小林秀雄、岛木健作非常老实地来了,煮了梭鱼下酒。
“嗯嗯,有香鱼的气味。”
只有三好达治讲了这种话,感到心满意足。虽然隐约可以尝到香鱼的滋味,大概只有少许满是鱼头跟鱼骨的鱼肉,几乎没有尝到鱼肉的感觉。
尽管如此,中午过后,三好的弟子带了钓到的香鱼过来。毕竟有付钓场使用费,香鱼有四五寸,钓了两百条。就算是梭鱼,两百条也很可观了,而我们两个在早川钓的,加起来差不多只有五十条,这渔获量真是可悲。反正是免费的,别计较太多了。
记得应该是昭和十六年六月一日吧。当时已经没办法轻易弄到酒了,我在半路再三请我乱洞[127]帮我送一升酒来。这一升来了之后,掀起一场论战之争,三好达治最后哭得稀里哗啦地说:“蠢货,你才不懂诗呢!”而后发了一顿脾气。这是他与小林秀雄讨论萩原朔太郎引发的大战乱。
终战那一年五月,我走过战后的焦土,前往羽田飞行场挖蛤蜊。一方面是因为土地烧成一片焦土之后,几乎没有配给,只能吃些南瓜或豆子,虽然还不到想要惨叫的地步,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无聊,想赶上挖蛤蜊的流行。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挖蛤蜊。
羽田飞行场四处散落着烧毁的飞机残骸,坠落的折翼飞机。
我放心地走在水深及膝的海里,突然跌进炸弹坑里,连脖子都泡水了,成了落汤鸡。尽管如此,还是有莫约二十人在挖蛤蜊。整片海都是蛤蜊,怎么也挖不完,现在应该没那么多蛤蜊了吧。
我走到蚵架一带,慢慢物色好货。空袭警报响了两次。我的心也七上八下。我看见那二十几个人惊慌躲藏的样子,不过我靠在蚵架上,伪装成蚵架的一部分。我担心地想,不晓得美国飞机是否精通水遁忍术,不过我的欲望强烈,还是踩在海里,继续物色肥美的蛤蜊。我似乎领悟一些钓客的心境了。
回家的路上,我扛着大袋子,精疲力尽,向巡警打听有没有公交车。
他轻轻拍了我的肩膀,“嘿,当今的日本,已经没有比脚更确实的交通工具了。”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