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书斋

第63章 石榴花（第1页）

三好达治

在万物苍苍之际，一见大红色的石榴花，虽然年复一年，我总会感到一股无可名状的深刻感动。

在万物苍苍之际，一见大红色的石榴花，虽然年复一年，我总会感到一股无可名状的深刻感动。近年来，随着年纪增长，我觉得花草树木中，就属深红色最醒目，深得我心，怎么会这样呢？在宛如燃烧的深红色花朵之中，石榴的朱红色，别有一番不同的趣味，在路边看到此花，惊艳亮眼的同时，有股直接的生命喜悦，推动我那有点阴郁的心情，以一股特殊的气势，强烈地逼近我的胸口。与其说是眼睛为之一亮，更像是直接震慑人心的色彩。那抹鲜艳的朱红，既强烈又单纯，同时又带点精神上的高贵气息。石榴花的艳丽朱红，一点又一点地，宛如现在刚挤出来的颜料，在率众群聚的鲜艳绿叶之上，散发点点光辉，更加强了它的效果，仿佛发出声响似地，慑人心魂，有好一会儿，只能任它击中自己的要害，有种控制全场的特殊情趣。

前面提到我每年首次见到此花时，都有感到一股强烈的生命悸动，这时，我在路上，对着此花，感受到去年同样的悸动，从同一季节的那一天直至今日，玩味整整一年间的生活概要，以及个中滋味，我感到一股经过压缩的，鲜明却又无可名状的感动。

“啊，石榴又开花了，我喜欢的花，今天又在这里盛开了。啊，对了，去年我也在这桥畔赏花，还记得当时的感动，正好跟此时此刻相同。当时，我也要经过这座桥，去年是不是跟今天一样，都要出门办事呢？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已经一年了。这段时间，战况越演越烈，我身边的许多年轻人都出征了。那些年轻人们，现在身处极远之地，从东西南北，接二连三地在容许的范围内，寄信给我。每次我总会抱着沉痛的心情，专心阅读信件。我自己没生什么大不了的病，家里的人都平安无事，在这个不平稳的时局，我处于人生当中比较平安无事的时期，过着宁静的生活，已经过了一年啦，石榴又开花了。大海每天都用同样的声音，戏耍着这片美丽的日本国土。可以看见海浪另一头的伊豆半岛，在初夏朦胧的云霞处，浮现一成不变的身影……”

我不经意地想着、感受着这些事，在路上快步行走。我的心仿佛受到某些事物的催促，急着赶路。这强烈的感动，总是像这样，促使我的心朝向一个方位前进。催促我驽钝心灵的沉重步履，推着我的背，使我往前迈进。大自然在这时此刻，借助一抹鲜明的强烈色彩，突然在我心里的间隙，锐利地投入一闪而逝的光明。此举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只能毫无意义地想着一些事，对于初夏的艳丽朱花，我的心灵已经甦醒，“坦白说，我总是茫然度日，我只会这一招了。”我不由得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惊讶——带着悔恨的惊讶。

每到初夏，石榴花总会触动我的心。不对，不只石榴花能打动我。大自然的纤细柔美，例如落在山头的新月，或者在林间小径拾起的小鸟羽毛，抑或者随风飘起，在青空中不见踪影的蒲公英绒毛，不管是这轻微渺小之物，或者庄重、大朵的向日葵，还是开头提到的石榴花的强烈色彩，它们都一样触动我的心，催促我往一个方向前进。

写到这里，我想起以前的暮春时分，我与朋友一同走在奈良的春日森林里，捡到一片绿绣眼的羽毛，羽毛根部是白色，接下来逐渐微妙地渲染上色，尖端只有隐约的绿色，末端晕染成美丽的深绿色，大自然微妙高强的染色技术，几乎夺去我那一天的心魂。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经验，如今仍能鲜明地忆起。

还有另一件事，是在这件事的几年之前，我在信州的山里养病，一日，路边的山中人家送我一只陷阱捕到的野兔。那只小动物的褐色毛发上，宛如刚开始落叶的季节里，悄然落下白雪的时分，毛皮已经全数生出白毛，褐色毛发的尖端，也染上少数白色，发现这白色散布全身，数也数不尽，我非常惊讶，我也想起这段远古的往事。

我总认为大自然运用一切强大或纤细的美丽手段，唤醒沉滞不前的人们的心灵，朝向人们的心里，静候着，不断等待最佳时机。我的心碰巧遇上这机缘，感到某种直截了当的生命，立刻点头认同，随后觉醒了，这时，我甚至隐约推测，大自然是不是不断地准备好要唤醒人们呢？

我提起路边的石榴花，现在似乎说过头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局之中，也许我这恬不知耻的闲聊，会引来人们的责备吧。然而，我总是暗中心领神会，我年轻的朋友们，从东西南北的战地中，为我捎来的私讯之中，也透过这样的闲聊，呈现他们符合武士风范，极其微妙地、一点也不夸张地，调和了武士风范与日本人的心情。最后，请责怪我吧，让我的闲聊，为读者带来更多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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